時間過得飛快,一下就到了七月末。
暑氣蒸得人頭暈,父皇帶着皇室大臣以及重華書院的學子搬去洛陽的清涼行宮内避暑。
長安便是這點不好,入夏後熱得人頭暈眼花。清涼行宮周邊這三個月将日夜不休鋪陳供應冰塊,入園便涼爽一片,無一處炎熱。
重華書院這幾天放假,我那太子哥哥特意組了個馬球局約這群少女少男前去。
重華書院說好聽點是書院,實際上也不過是東宮未來篩選門下的供所。其中大多學子都乃世家大族子弟,寒門弟子幾乎沒有,北陳東宮便是他們最佳的去處,未來科舉一考,文武官員立馬形成太子黨系,稍一發展便盤根錯節,保太子登基無虞。
這是北陳曆來保證太子位置的手段。
我其實不怎麼理解,大抵我是個自私又不願顧及親情的人,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我實在不知道父皇為何會這般信任太子哥哥,又或許該說我至今都理解不了每一代北陳帝王為何都對自己的太子這般信任,這大抵就是親情的力量?
可再疑惑也不會有人替我解答。
我換上騎服,坐在窗邊等謝明阚替我打理好頭發。
這麼一年多來他绾頭發的水平越發厲害了。
我百無聊賴地在我的寝殿内掃過,我每年都要随父皇母後來這裡幾個月,屋内擺設都未曾變過。
那挂在牆面的一副手寫逍遙遊依舊龍飛鳳舞,自在灑脫,上面懸挂的長劍大抵因為長久未曾有人使用,連劍鞘都褪色不少。
“你看那副逍遙遊如何?”我托着下巴問謝明阚。
謝明阚給我上根小發簪固定頭發,做完這件事後才回頭看那副字,“字銳且遒勁,豎橫折撇都自在随心看不出分毫名家手筆,應該是個大氣且灑脫的人所作。”
他又看了我一眼,實話實說:“應該不是公主所作。”
我扶了扶頭發,看一眼鏡子裡精緻的小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身往外走去。
“走吧,我那太子哥哥的球賽開了,咱們也去湊個熱鬧。”
可這場球是沒有看成的。
因為我在清涼行宮的假山後見着了五妹妹躲在石頭後面哭,還伴有嘈雜的推搡。
大抵是因為謝明阚的緣故,我對她也下意識多了一分關注。
這麼一看不打緊,嚯,過得真挺慘,連行宮伺候的小太監都能欺負到她頭上。
那頭的小太監尖着聲音說:“五公主,您也不是個受寵的,怎麼也要為自己的未來着想,想要什麼東西總得給點好處,不然阖宮那麼多主子,為什麼給您?”
宮裡的人最現實,踩高捧低常見得不得了。
五公主今年十四過得都是邊緣人的日子。父皇母後才懶得管她如何。
北陳皇室向來比宮内的人更現實,父皇不缺孩子,更不喜歡蠢孩子,擁着公主之位卻被欺負,他向來隻覺得是自身問題,越發懶得扶上不了牆的爛泥,隻要人還活着就行。
至于母後,她關心太子都來不及,哪兒有時間去管别的女人的孩子。
像養蠱一樣,能殺到父皇面前的才能得到他的青睐。
可顯然大部分被忽視的皇子公主并不懂這個道理,守着自己乖巧的本分被奴才欺辱。
謝明阚站在我身後,半垂着眸子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我猛得踹了一塊石頭進假山後,剛剛的推搡和尖銳聲音戛然而止,我冷聲說:“滾出來。”
那後頭的小太監和老五一起走了出來,見着我兩個一起瑟瑟發抖。
我看得有意思,挑着老五的臉看她泛紅的眼眶,漫不經心的說:“怎麼也是個公主,被奴才欺負成這樣,不會喊嗎?”
她聞言眼眶越發紅起來,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甚至落到了我手上,觸濕了我新做的丹蔻。
“我……我……”她哽咽起來,惶惶半晌說不出話。
我慢悠悠松開她,往她懷裡塞了根簪子,居高臨下的笑着說:“會哭又聰明的孩子才有飯吃。”
“都可憐成這樣了,應該也不怕更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