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昭則城外的人質還是被救了進來。
草原人并不覺得我們這群大陳的軟腳蝦會出城門救人,他們想讓昭則内亂,屆時再趁虛而入,所以一開始就沒派多少人前來。
十年前的昭華公主猝然離世,令這個草原上的民族找回了自己馳騁的底氣,天然輕視着每一個中原人。
救進來的有兩女一男,皆不算太大,最小的女孩兒也不過五歲,幾人渾身是傷,找不着一塊好地兒,顯然被折磨良久。
城門口被圍得水洩不通,多愁善感些的見着她們這不成人的模樣忍不住潸然落淚,更多幾分憐憫。
一同被帶進來的還有城門口被曝露多日的幾顆人頭。
我自城牆上走下來時,城内氛圍已然有了些喜色。
他們籠罩在嚴寒、饑餓、恐懼中已經太久了,終于有了場喜事,城内宰了數十個胡作非為成為城内這段時間噩夢的草原人,怎麼能讓人不歡喜些呢?
我挑了個間隙,上馬車打道回府。
既然已經做完了這件事,那也到了我與傅良密圖窮匕見的時候了。
殺主簿的是我,設計他的是我,韬光養晦的是我,想趁機奪權換政的也是我,他既然已經知曉,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回程的路暗而料峭,唯有盡頭的公主府燈火通明,謝明阚穿了身雪白的狐裘,手中挑着燈,站在門前迎我。
我在馬車上與他遙遙相視,隻覺他眸光黝黑,卻又在下一瞬見着他,眉眼彎彎,眼底含光,對我說:“公主,平安歸來就好。”
我撐着他的肩膀跳下馬車,上下打量過他,應了一聲朝裡走去。
如今城内物資不豐,我并沒有讓人準備太過優渥的餐食。
月牙捧着賬本在我身後與我彙報:“您前些日子讓我補足的糧倉這些日子陸陸續續屯了大半,若是全運進城内,大抵也夠撐半月。”
“隻是現在大雪封城,糧食不能一口氣運進來,隻能陸陸續續地進,需要時間。”
在發現傅良密貪空了儲備糧時我便有了二手準備,他進獻給公主府的銀錢珠寶悉數在這些時日用來買糧。
本來入冬了,糧價向來都是暴漲,可奈何傅良密誠心太甚,每兩日就往公主府送一次錢,每次還不下萬兩黃金,我且來兩月不足,斂财便幾乎超過百萬兩白銀。
北方的雪災,短則數十日,多則幾月,如今大雪已然落了小半月,積雪不化,風凍成冰,是最難最險的時候。
我讓月牙暫且将糧在城外找個地方囤積,未到絕境,不可示人。
這幾日過得算太平,草原死了人,還被救走了人質,那頭或許有些躊躇,暫且不敢再來城門前嚣張,可也指不定哪日便卷土重來。
城内那點喜氣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愁苦彌漫開來。
每年冬天,昭則都會死很多人,數不清的底層百姓死在饑寒中,今年尤盛。
唯一不同的,是傅良密收斂了些。
他私下沒有什麼改變,卻也不再大搖大擺地鋪張奢靡,低調許多,大抵是那日感受到了百姓的怒意與想要撕碎他的憤怒,稍微多了點敬畏。
可也隻有那一點兒罷了。
今年的年,過得也頗為慘慘戚戚,雪白的天,雪白的地,火紅的燈籠,卻反倒襯托得一切有些蒼涼。
我攏着袖子穿過蒼北長街時,明明是大年初一的好日子,街上卻沒有幾個人。
謝明阚走在我身側,撐起一把傘替我掩去不少風霜。
這一次的目的地是傅良密的府邸。
人總要被逼到避無可避的時候才能掏掉他的全部酒色财氣,就像我若是一開始就讓傅良密開城門他定是不肯的,被百姓威脅他也是不肯的,非得需要百姓和我一同施壓,從上到下地擠才能擠出他的應答來。
糧,也是一樣。
我的糧暫時運不進來,那便也隻能宰傅良密這隻肥羊。
今日是傅良密親自給我遞的帖子,邀我去一趟他那處。
城牆上後他大抵也懶得再與我虛與委蛇,連大年三十都隻派人送了賀禮來,到了如今他有事相邀也隻命人請我前去。
這是一種傲慢,屬于他的傲慢。
在昭則成為孤城的日子裡,傅良密的依仗是他的掌控的兵權和政權,而我掌控的是自己尊貴的身份與百姓的心意。
很顯然,他的赢面更大。
我輕輕歎一口氣,“人手上還是得有兵有人啊。”
“公主所掌控的,未必敵不過傅良密,”謝明阚在我身側,緩聲說道:“以小搏大也是一種樂趣。”
“以小搏大是因為勢弱,”我睨他一眼,語氣有些刻薄:“就如同你我,你遠赴大陳便是因為你的勢弱與無可奈何,而我來到昭則也是因為我的勢弱與無可奈何。”
“公主,到了,”謝明阚沒有回應我的那句話,隻護着我進了傅良密宅邸。
這件事,對他來說無解,對我來說也無解,再如何厭煩這種無可奈何,也隻能靠自己掌控的那一點東西,拼殺出一條路來,這是我們倆都知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