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該回去更衣了。”
王令淑問:“謝凜聽到了嗎?”
銀瓶居高臨下看着王令淑,不自為什麼安靜好一會,才恩賜般回答:“自然。”
王令淑垂下眼睑。
沒有說話。
冰冷的雨水将她周身打濕,蹙金裙裾滿是泥水,嬌貴的翹頭履已經磨破,烏黑的鬓發蜿蜒黏在她的臉頰上,讓她連最後一絲溫度也消失。
像一個昂貴的懸絲傀儡。
“再不回去更衣,夫人莫怪奴太過冒犯。”
王令淑說:“過來。”
銀瓶不得不走近她。
王令淑平視她:“跪下。”
銀瓶眼中閃過一絲惱恨,半天沒有動。
王令淑說:“跪。”
眼角餘光掃過什麼,銀瓶輕咬唇瓣,拎着裙子跪了下來。
一巴掌迎面而來。
銀瓶耳邊嗡鳴不止,兩邊臉都火辣辣地疼,能感覺到皮膚迅速充血發腫。
但比起這股痛意,更強烈的羞恥感幾乎将她淹沒,在衆人無聲的視線中,銀瓶恨不得要沖上去掐住王令淑的脖子,大聲告訴她她早已不是過去的王家貴女了!
但理智壓制着她。
銀瓶捂住側臉,低垂着單薄的脖頸,哀哀哭泣。
可她等了好久,身後的人始終沒有出聲。
反倒是王令淑像是無視了她一般,蹙金裙拍打過她的側臉,走向了那個方向。周圍所有的人,都沒有攔她,可見這是對方默許的。
銀瓶心中有一瞬的慌亂嫉恨。
“家主!”銀瓶轉身跪向遠處的男人,在看到陰影中的身形時,迅速鎮定下來,“奴一切都按家主吩咐,提醒夫人處事,是夫人非要……”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原本還帶着幾分得意的面容,迅速變得蒼白。
王令淑對此置若罔聞。
雨水模糊了視線,陰晦的天光下,她隻能模糊看到一道高大沉穩的身影緩步走來。六十四骨的孟宗竹傘遮住了他大半面容,隻露出截冷白的下颌,握傘的手修長如玉。
寒風吹來,隻有狐裘鬥篷的下擺微拂。
好一副金質玉相。
隻是無數提燈的奴仆隔在兩人身前,無聲拱衛着他,随時便要将她這個瘋女人押住。
這麼些年過去,謝凜倒沒太大的變化。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時移世易,他如今權勢日隆,周身更添了些上位者的深沉莫測。
“我不想再看到她。”
王令淑說。
謝凜停了下來,沒有靠近她。
他站在屋檐下,收了手裡的傘,居高臨下俯視着她。
“好。”
謝凜答應得輕松。
銀瓶愣了一下,随即失聲道:“家主!我可是你一手……”
不等謝凜吩咐,已有奴仆自覺上前。
銀瓶剩下的話被迫咽下去,不甘的雙眼死死盯着王令淑,恨不得化作一條毒蛇,撲過去狠狠咬上王令淑一口,才算稍稍解恨。
王令淑語調有些疲倦:“王家的帖子,給我。”
謝凜沒有說話。
他的視線往下,落在她踩在石子路的赤足上,語氣溫和了幾分。
“鞋呢?”
自然是掉了。
但雨水落在身上,不僅冷,還疼。
王令淑沒有力氣與他說廢話,她重複道:“帖子給我,我要回家。”
謝凜仿佛沒聽到這句話。
在仆人的驚呼聲中,他徑直走進了粘稠濕冷的雨幕裡,到王令淑面前才停下。
隔得這樣近,他的模樣落入王令淑眼底。
她有一種強烈的陌生感。
記憶裡的這張臉,總是含着幾分溫雅羞澀的笑容,看向她的目光帶着不易察覺的閃躲。可眼前的人眸光冷沉如刀,遊刃有餘的視線直直落在她身上,看不分明眼裡藏着什麼。
“罷了。”
冰冷的手指攥住她的腳踝。
男人在她跟前傾下身,擡起她被劃破的左腳。
修長如玉的手指一一揩去泥水,才取出袖中的帕子,似乎要将她滿是傷痕的左腳包好。
但在他的指節覆上她的肌膚那一刻,王令淑的脊背就被一股惡寒攀住,令她的腹中升騰起強烈的作嘔欲。她幾乎是本能地,劇烈掙紮一下,踢開了猝不及防的謝凜。
她這一下全然出自本能。
足尖劃過男人眼角,未經修剪的指甲劃破一道血痕。
很快,在他冷白的臉上彙成血珠。
很晃眼。
周圍的人卻不敢看,紛紛埋下頭,連呼吸聲都消弭在了淅淅瀝瀝的雨聲中。
但謝凜并未動怒。
他站起身,擡手揩掉眼尾的血痕。
“不必要帖子。”謝凜的目光變得有些微妙,像是愉悅,又像是惋惜似的,“再等一等。等你處置完中饋,王家來接你的人,應該也到了。”
王令淑皺起了細長的眉。
他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好心?
謝凜往前一步,似乎是想要牽她的手。
但王令淑先後退了兩步。
她凝視着謝凜。
男人眸光幽深,看不出其中情緒。
“不。”
“我現在就要回家。”
王令淑移開視線,薄唇微抿。
謝凜莞爾:“求我。”
王令淑扯了扯唇角,略帶譏諷地看着謝凜,視線隻剩下厭倦。
謝凜視若無睹。
“你若想要見王家的人,應該知道怎麼做。”他扼住王令淑的下巴,強迫她仰起臉來看他,兩人的呼吸交纏,“阿俏,别逼我讓你難堪。”
王令淑的呼吸變得急促,臉色卻更蒼白。
她倔強地移開視線。
但很快,便被對方強硬地掰了過來,對上他貓捉耗子般玩味的視線。
他冰冷的指骨撫過王令淑的側臉。
“還是說,你要繼續和我作對?”
王令淑閉了閉眼。
她和他做對了多少年?
次次都是一樣的後果,她赢不了他。
“别碰我。”
王令淑睜開了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唇角緩緩向上揚起,漆黑黯淡的瞳仁倒映出一片火光。
“惡心。”
謝凜眸光閃了一下。
就在仆人大氣都不敢出時,謝凜忽然輕笑出聲。
他的手滑落在王令淑後身,攥緊了她瘦得幾乎要碎掉的腰,徐徐碾過。在對方掙紮之前,便将她打橫抱起,朝着王令淑來時的路走去。
剩下的仆人紛紛跟上。
一番折騰。
謝凜出來時,臉上添了幾道抓痕,還有不太顯眼的巴掌印。
仆人埋着頭,不敢稍微擡眼。
謝凜倒是并不在意似的,他的視線掃過人群,最終落在角落裡的銀瓶身上。銀瓶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瑟縮了一下,普通跪了下去。
“郎主,不要趕……”
謝凜輕笑了一聲。
他的視線落在銀瓶瑟縮的脊背上,仿佛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面容也變得溫雅起來。
“不會。”
銀瓶眼中迸出驚喜,迫不及待說:“多謝郎主!”
謝凜抽出匕首,指尖揩過雪亮森寒的刀刃,微微一笑:“豈會有如此便宜的好事?”
要一刀一刀地剁。
一片一片地剮。
才能叫人記得住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