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碎劃破謝凜的脖頸。
但很快,他便攥住了她的手,狠狠将她按在漆案上。
謝凜氣急敗壞,極用力。
王令淑的手腕幾乎被捏碎,虎口的舊傷被扭到,抽搐着疼。她劇烈掙紮,卻怎麼也掙紮不開,到最後幹脆用盡全身力氣撲向謝凜。
她沖上去,竭力給了謝凜一巴掌!
“王令淑!”謝凜死死掐住她的喉嚨,指骨攥得咔嚓作響,仿佛下一刻便要殺了她,“我看你是活膩了!”
王令淑冷笑:“要麼殺了我,要麼同我和離!”
謝凜滿臉都是血,沖她笑。
男人蒼白冷峻的臉濺滿血,沉得眉眼濃黑得驚人,陰郁昳麗得非人似鬼。他含笑捧起王令淑的臉,粘膩腥稠的指腹摩挲她的側臉,仿佛在欣賞什麼珍寶。
王令淑步步後退。
對方由着她,一步一步随着她。
“你既然這麼不想活了,我成全你也好。”王令淑聽見對方的聲音緩緩響起,頃刻間,呼吸便落在了她的側頸處,“可歲歲還這麼小,你娘家的珩郎也指望着你。”
“阿俏,你可别後悔。”
“到那時,你就是想活,也隻能死在我手裡。”
王令淑渾身顫抖。
手裡的琉璃碎片落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她盯着謝凜,說不出來話。
對這樣的人,她竟然親口許諾過他,與他生同衾死同穴,要與他白頭偕老永不分離。如今想來,竟然如此諷刺,諷刺得令她喘不過來氣。
可那時候的謝凜,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她還未嫁給他。
謝凜甚至都尚未進入官場,他不過是個家族嫌惡,人盡可欺的旁支庶子。
王令淑與他定下婚約,其實也不過是一時賭氣。後來得知他早有一位青梅竹馬,心中反而對他有愧,覺得自己太過驕縱妄為。
她便找了個機會,要與他說清楚這件事。
想着若他實在不答應,大不了讓他退了自己的婚事,自己丢丢臉也罷了。
偏偏她時間地點挑得不巧。
那日王令淑等候在角落裡,卻撞見謝凜被人為難。對方不僅對他百般刁難,還拿這樁婚事來說事,連帶着把王令淑也好一番挑揀品評。
她最厭惡這樣龌龊的宵小,當即便露了面,與這些人對質。
對方沒料到撞到了正主,簡直無地自容。
很快,便找借口溜了。
一時之間,便隻剩下她和謝凜。
王令淑這才想起女兒家該有的矜持,後知後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大自在。
她不記得謝凜說了什麼。
隻記得擡眼時,青年看向她的面容清俊儒雅,連溫和歉疚的目光都收斂着。在短暫的安靜後,他遞出一方帕子給她,指了指她擦破的額角。
謝凜似乎笑了笑,很含蓄。
王令淑有些無措。
她忐忑地将自己的來意告訴他。
其實她已經記不清,當時的謝凜是何種表情,又說了些什麼。總之,她一廂情願地打斷了他,自以為這是他想要的答案,鄭重許諾:
“若你娶了我,我們便是舉案齊眉的夫妻。”
“往後生同衾死同穴,與你白頭偕老,永不分離,做我阿父阿母那樣的眷侶。”
她隻記得,自己說這些話的時候,心口跳得很快。
但她覺得很開心。
因為她确實是這樣想的,如果嫁給眼前的謝凜為妻,她一定不會像那些龌龊之人口中那般對他,也斷然不會讓别人這樣誤解他、為難他。
謝凜明明那麼好。
不管那些人說什麼,她很願意嫁給他。
她才不信别人對他的诋毀。
王令淑竟有些不理解當初的自己,她怎麼能那麼笃定,笃定眼前人是自己的良人。可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陌生的神情,她還是覺得心中苦澀不已。
記憶中的人,大概是幻覺。
她這麼多年的真心,全都錯付在了一個幻覺上。
“謝凜。”王令淑眼前一會兒閃過記憶裡的臉,一會兒是面前的謝凜,整個腦袋幾乎要炸開一般,隻能有氣無力道,“我後悔了。”
她後悔嫁給他。
她後悔不管不顧,将終身托付給他。
謝凜大約聽不懂她的意思。
他沒有說話,将不再掙紮的王令淑扶起來,倚坐在憑幾前。吩咐下人取來溫水,他自顧自倒了,遞到她唇邊,語調溫和徐緩:“漱口。”
王令淑沒有動作。
他便耐心地撫她的後背,輕拍。
不知過了多久,屋内依舊安靜着,沒有絲毫聲音。
“已到了申正。”謝凜的聲音忽然在她耳畔炸響,語調冰冷,帶着毫不遮掩的威脅,“若你今日還想去王家,便不要再胡鬧。”
王令淑的眼珠轉了轉。
日頭果然西斜。
她看向謝凜,他的臉、脖頸、手上滿是血迹,有些地方幹了,有些地方沒有。她剛才沒能殺了謝凜,他眼下又坐在這裡,威脅她操控她。
王令淑心中越發不爽快。
她垂在榻上的手摸索着,沒一會兒便握住了一把剪刀。
“我要和離。”
王令淑又說了一遍。
謝凜毫不遲疑:“不許。”
王令淑重複:“我要和離。”
“胡鬧。”
王令淑忍不住擡眼看他,在對方沒反應過來之前,她抓着剪子撲了過去。這把金剪刀不大,但磨得很銳,在謝凜還沒反應過來前便刺向他。
噗呲一聲,銳器撕裂布帛。
王令淑的手腕幾乎要被捏碎,無法用力,剪刀脫手。
“王令淑!”謝凜抓住刺在他肩頭的剪刀,掌心大片大片粘稠的血液,他卻不管肩頭的傷,徑直将她抓起來,“你瘋了不成!當真要殺了我……”
“當然!”
王令淑恨聲說。
謝凜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男人蒼白的面上濺了大片血迹,漆黑的眼眸瞧着她,好半天才輕笑一下。他松開手,傾身撿起滿是血迹的剪刀,對準她脆弱的咽喉。
“不想活了,也好。”
他森白修長的指骨用力,鮮血凝成線滑落。
王令淑被迫擡起臉,對上視線。
謝凜冷冷開口:“王令淑,你總是這麼不聽話。可你尋死覓活,與我有什麼相幹,難道你死了我還會為你傷心不成?”
王令淑伸手抓住剪刀,掙紮着站起身。
但謝凜的手按在她肩頭,自上而下,拎着傀儡木偶一般不許她動作。
王令淑掙紮了半天,卻掙紮不開。她心口的不爽快,幾乎要将她整個人撕碎,渾身說不出的焦躁難安,惹得她眼前都一陣一陣泛白。
“……”
不知道謝凜說了什麼。
王令淑終于忍不住了,她掀開謝凜。
她張口:“……”
喉間癢得厲害,話說不出來,她隻得醞釀片刻。
剪刀被推得紮入謝凜掌心,幾乎劃出半片白骨,鮮血淋漓。隻差一點,尖銳的剪刀便會刺入她喉間,徹底将她單薄的脖頸劃破。
謝凜徹底不耐煩,他甩掉手裡的剪刀,抓破布娃娃般,攥着王令淑的肩膀将她拎起來。
“你想死嗎?”
王令淑面容茫然,臉色慘白。
張了張口,仿佛要說話。
謝凜微微蹙眉,臉色緩和了幾分,連攥着她肩膀的手都松了幾分。然而王令淑身體猛然繃緊,胸腔收縮,不受控制地掙紮起來。
一口血從她口中噴出。
不等人反應,王令淑本就蒼白的臉色迅速萎靡,整個人都灰敗下去。
她的身體徹底失去支撐,軟倒下去。
謝凜愣了一下。
反應過來,将她撈入懷中,攥住手腕。
……
“隻怕,時日不久。”
“……壽數……壽數大約,但好好調養過來,或可好起來。”
“夫人本就郁結于心,又受了刺激,隻是吃藥……這……這病在心上,隻是吃藥怕是……若不從根上解了心結,短則數月,長則一二年……”
“還是要少受刺激,解開心結才好。”
“隻是……多年肝氣郁結,脾胃受損,身子已經壞得難補回來了……”
王令淑仿佛做了一場夢,但她記不得夢中發生了什麼,想要醒過來卻也睜不開眼。
模模糊糊好像能聽到人說話。
這些話想要聽懂,也要很費一番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