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盞愕然看向她。
王令淑自顧自關上了門,坐在書案前,卻是自顧自發呆。
“是。”
兩人分居多年,房中多是王令淑自己的東西。謝凜本也沒什麼貴族奢靡習氣,擱在這裡的物件,也不過幾件外衣和幾冊子書卷,收拾起來也沒有多少。
不多時,玉盞便收拾好了。
她撐了傘,走入雨幕中。
院外守着的諸人,見是玉盞,也沒有攔。
許久,才到了蕊娘住處。
蕊娘的住處算是偏僻,院外也守着幾個仆婢,屋内靜悄悄的。門被鎖着,裡頭的人是出不來的,隻是守在門口的婢女見是玉盞,連忙開了鎖。
玉盞走進去。
屏風後有什麼動了一下,瞧見來的人是玉盞,擡手掀翻了手邊的茶壺。
劈了啪啦一陣巨響。
玉盞沒有往日在王令淑身邊的溫柔好說話,居高臨下瞧着,語氣也是淡淡的:“夫人讓我将郎主的物件都收拾出來,送到柳夫人這裡。”
“……送到我這裡?”
玉盞沒說話。
蕊娘臉色陰陰晴晴,忍不住冷嗤。
玉盞便道:“柳夫人若再對我們夫人使手段,别怪奴不客氣。”
“你說這些是我使手段?”蕊娘看向她手裡的東西,微微而笑,眸色隐秘。
玉盞冷了臉,擡手将東西放下。
“她已經哄得阿凜關了我的禁閉,現在阖府都在看我笑話還不夠?”蕊娘冷笑連連,“珠郎玉郎兩個小孩子,又怎麼她了?她害得阿凜這樣對我的珠郎玉郎,别說我不能做什麼,但凡我……”
“柳夫人。”
被玉盞打斷,蕊娘坐了回去。
她眼中恨恨。
玉盞想了想,說道:“您若還在乎兩位郎君的性命,就離夫人遠些,少做些小動作。”
“否則,别怪郎主不留情面。”
蕊娘漫漫地瞧着玉盞放下的衣物書冊,好一會兒,才說:“王令淑都活成這樣了,竟然還吃醋?她這般耽于情愛,難怪會落得如此地步,當真是活該。”
玉盞臉上沒什麼神情。
“柳夫人還是該多擔心自己,畢竟沒什麼比活着重要。”
“還有一雙郎君,還小。”
蕊娘臉色有些難看,仍是不在意的模樣。
玉盞輕笑一聲,轉身離去。
屋内傳來摔砸東西的聲音,隔着雨聲,漸漸模糊了。玉盞掃視四周,眉間忍不住蹙起,也不知道上回柳蕊娘到底說了些什麼,鬧成那樣。
王令淑厭惡這幾人,自然也不會出于嫉妒。
更何況……
有什麼好嫉妒的?
上回的事情發生後,柳蕊娘便被軟禁,斷掉了一切開銷。昨日的事情發生後,兩個小郎君也被狠狠責罰,眼下還不知道剩沒剩下半條命……
但這些,她卻不能對王令淑說。
……
王令淑的精神越來越不好了。
她一晃神的功夫,竟然一天又過去了,四周天幕不知道為什麼就一片漆黑。婢女無聲無息地點亮了蠟燭,布好飯食,請她吃飯。
王令淑覺得自己才吃過。
喉間像是哽着什麼,才入口便想嘔出。
勉強吃了幾口,王令淑放下筷子。
“今日雨大,天氣也冷得厲害,我去看看歲歲那是否換了厚被子。”
王令淑剛說完這句話,才想起來,自己眼下不能出門,心頭又忍不住煩悶起來。她看着滿桌的飯食,覺得越發作嘔,便站起身走到窗前。
雨水淋漓,孔雀淋得落湯雞似的。
燈火倒映着水光。
王令淑一雙眼也刺得幹疼。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王令淑心頭生出無形的惶恐,她又想要出去,哪怕是淋一淋雨也好些。她站在這華貴陳舊的房間内,隻覺得自己被關在了籠子裡,一輩子都要周身不自由。
如果這樣被鎖着,還不如死了還好些。
不等玉盞做些什麼,她已經推開了房門想出去。
院門口亮着燈籠。
那光亮是暖的,将漆黑的雨幕驅散。
矮小的女童披着蓑衣、戴着鬥笠、穿着木屐,像是個不大靈活的胖木偶,咯噔咯噔地踩着水坑往前蹦。手裡的燈籠也跟着晃動,明亮的燈光照在水暈裡,四周都被點亮。
謝幼訓高興喚:“阿母!”
王令淑如夢初醒。
她快步上前,将淌了半身水的女童抱起來,柔聲問:“這麼大雨,誰放你來的?”
謝幼訓咯咯笑:“今日夫子教作詩,歲歲拿了頭名哦!”
蓑衣和鬥笠上的水澆了王令淑一身,有些冷,她卻将謝幼訓抱得更緊了些。大人的步子大,王令淑沒幾步,便将謝幼訓拎進了屋檐下。
雨水潑瓢,跟着謝幼訓的仆婦撈起裙子,将水擰幹。
王令淑彎下腰。
将謝幼訓身上的蓑衣、鬥笠拖了,靠在牆上瀝水,又摸了摸她領下的肌膚暖不暖。她自己草草抖了抖水,牽着謝幼訓進來,喚玉盞生火來。
王令淑剝了謝幼訓的外衣,給她套一件冬日夾襖。
又把火盆塞到她跟前。
這樣一通忙活下來,王令淑忍不住有些氣喘籲籲,發冷的周身竟也滲出一層細汗。她坐在謝幼訓身邊,什麼也不做地瞧着她片刻,沒忍不住把人抱入了懷中摟着。
剛跑了這麼遠的路,又穿得暖和。
謝幼訓跟個小火爐似的暖和。
王令淑貼着她,隻覺得心口暖洋洋的,十分安甯。謝幼訓卻不老實,掙紮着要出來,從懷中扯出一張疊得整齊的紙張,獻寶似的遞給王令淑。
“阿母,看!”
“這是什麼?莫不是課業拿了墊底,夫子命你拿來給我看?”
謝幼訓被逗得氣急,說道:“你看嘛!”
王令淑接過來。
果然上頭寫着一首古體詩,用詞雖然簡單,意趣卻極為不錯。若是再長大一些,學起用典對仗平仄來,多半是要驚得衆人拍案叫絕的。
她不由微微輕笑。
笑着,眼眶有些濕潤:“阿母不就在家裡麼?怎麼還要寫詩思念?”
謝幼訓有點不好意思,胡亂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呀!”
王令淑測過臉去。
“我今日得了好詩,夫子特意沒給我布置課業呢。”謝幼訓抱着王令淑的脖子,蹭她的臉,“阿母,歲歲今日也想和阿母一處睡覺。”
王令淑想,自己從前可沒這麼黏人。
她笑着道:“好。”
“我要和阿母睡。”謝幼訓高興得直蹦跶,眼珠骨碌亂轉,壞主意出來了,“讓玉盞姐姐去傳話,讓阿父不要來好不好?我要和阿母一起。”
王令淑便對玉盞說:“去傳一聲。”
玉盞也輕笑了一下。
沒有玉盞侯在一側,屋内安靜了一些。聽着淅淅瀝瀝的雨聲,王令淑來了興緻,自己抽了一側詩集攤開,研墨潤筆,給謝幼訓将如何寫詩。
多年前,她于這一途頗有心得。
講了會兒,反倒興緻越來越好,聽得謝幼訓滿眼崇拜。
講得差不多了。
王令淑也給謝幼訓布置了篇課業。
謝幼訓埋頭苦寫。
簾子忽然被人掀起,走進來的,卻是個面生的女婢。婢子借着倒茶的空擋,袖底傳來一張薄薄的書信,不着痕迹送入了王令淑手中。
做完這些,悄無聲息下去了。
王令淑心口急促跳動。
她借着桌下昏暗的光線,一目十行,将内容看完。果然是傅忱的字,内容很精簡,交代他已然到了王家,幫着王珩穩住了王家諸事。
末尾,交待了她一件事。
要她在謝凜書房中,尋到一份賬冊,可借此治罪謝凜。
王令淑收起信紙。
謝凜站在如今的位置上,有數不盡的人,想要将他拉下來。傅忱能這麼快送信進來,這些人隻怕也出了不少力氣,隻是……
她要這麼做嗎?
“寫好啦。”謝幼訓擡起低埋的腦袋,有些忐忑,将手裡的紙張遞給王令淑,“阿母,你看。”
王令淑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