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謝凜哂笑一聲。
“親生的女兒都能舍棄,當真是冷血。”謝凜攥緊了她的胳膊,将她扯到自己跟前,逼問她,“你就不怕你不在,自己的女兒受人欺辱?”
“受誰欺辱?”王令淑反問。
不等謝凜回答,她已經諷刺道:“蕊娘?雙生子?還是你這個做父親的,親自來殺自己的女兒?”
謝凜看着她,意味不明:“你不管?”
怎麼可能舍得不管,王令淑想起方才謝幼訓被抱走時的哭泣,都覺得心口像是被人捏碎了擠裂了一般難受。可眼前的謝凜,卻是個最卑鄙而聰明的人,能輕易找到她的軟肋。
利用十兄、珩郎、歲歲,輕易拿捏她。
事了,還要在她的傷口上撒一把鹽,告訴她,若是聽話便不會被一次一次揭開傷疤。如此反反複複,勢必要将她的脊骨打碎、驕傲撕爛,做他謝凜掌中的傀儡。
王令淑看他:“生死有命。”
謝凜冷笑出聲。
他看着她,像是欣賞珍貴的器物,又像是在打量一塊豬肉的肥瘦。好一會兒,才站起身,居高臨下瞧着她道:“你可不要後悔。”
王令淑不理他。
她的腦子有些亂,她沒料到謝凜下作到如此地步,竟要把她“變成”一個瘋子。瘋子便瘋子吧,謝家都是謝凜的人,她再怎麼掙紮也無用。
在謝家,謝凜說什麼便是什麼。
比起成為一個瘋子,她更擔心謝幼訓。謝家諸人都聽信謝凜的話,若是謝凜有意維護謝幼訓,那對雙生子根本無法近謝幼訓的身,更遑論跑得那樣幹淨……
當時除了玉盞,都沒有一個人敢出來指認雙生子。
她很擔心謝幼訓。
但僅靠向謝凜服軟,沒有用。
王令淑想了很多東西,思緒越來越混亂,等到回過神來時天已經黑了。四周一片漆黑,門窗緊閉,四周寂靜得可怕,她好像一個人被遺棄到了這裡。
她起身去拍門,沒有人應她。
王令淑靠着門坐下,糊裡糊塗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發現月已過中天。
屋外連燈籠的光都不見。
隻有蒼白的月光,像是深秋的嚴霜般灑在她身上,散發徹骨的寒意。
王令淑又冷又餓,伸手拍門拍了許久,仍是沒有人應。她拍得有些絕望,恍惚坐下,才看到一側放着已經冷透的飯食,還有一碗湯藥。
她餓得腸腹燒灼不已,胡亂扒了幾碗飯。
然後咀嚼在口中,喉間又湧出熟悉的哽塞感,腸胃絞着往上翻湧。王令淑彎起身子幹嘔,嘔了許久,卻隻嘔出一些清水來。
王令淑已經這樣很久了。
她呆呆坐了會,自己摸黑去了側間。
謝凜位高權重,朝中事事都要經他的手,忙起來整日都呆在書房。他的書房其實布置得卧房還要妥當一些,側間便可以安睡,床榻被褥一應俱全。
王令淑扯了被褥蓋住冷得發抖的身體。
她又冷又餓又困。
但是四周太黑了,她不敢合上眼。一旦閉上眼睛,僅剩的月光好似都會消散,無數回憶和雜念就會向她湧來,如惡鬼幽靈一般将她扯碎吞沒。
王令淑一直熬到天色轉亮。
聽到門外有聲音,她便立刻起身,果然看到了送飯食湯藥和清水的婢子。王令淑抓住對方的手,不等她掙紮,迅速問道:“玉盞呢?”
“奴不知。”
王令淑掀翻飯食,說道:“讓玉盞來。”
婢子急忙跪下:“夫人勿惱,奴這就去為您送來一份新的飯食,您千萬要吃一口……”
“我若不吃,你會受罰?”王令淑不等她回答,又說,“你讓玉盞來送飯,我自然會吃。你若打算這麼與我耗着,那便耗着,我不會吃。”
婢子哀求看王令淑。
然而王令淑眸子烏黑,面容蒼白,透出一種僵硬麻木的冷漠。
婢子死了心,輕聲道:“奴這便去通傳。”
王令淑聞着飯香,又感覺到腸胃饑餓的燒灼感,頹然坐下。她捧起一側幹淨的清水,埋頭喝了幾口,才覺得恢複了一些力氣。
她等了許久。
玉盞的腳步聲才在門外響起。
“夫人。”玉盞重新端來了一份飯食,面容蒼白,嗓音輕柔,“是素粥,沒放一點葷腥進去。熬得軟糯好入口,夫人應當吃得下。”
粥水的米香誘人,王令淑沒再鬧,端了粥水小口小口喝。
玉盞似乎是松了口氣。
王令淑喝了小半碗,喝不下了,問道:“歲歲怎麼樣?”
“女郎她無大礙。”玉盞的眸光似乎閃爍了一下,低下頭去,聲音輕得仿佛是心虛,“隻是昨日落了水,天氣本來就冷,又受了驚吓,夜裡發了高熱……”
王令淑手裡的粥碗險些磕翻,好在玉盞似乎早有預料,接了過去。
“夫人何必與郎主置氣,前些日子不還好好的?”玉盞舀了粥水遞到王令淑唇邊,動作細緻,出于真心勸說,“隻要夫人低一低頭,郎主有什麼會不答應您?”
王令淑像是沒聽到一般。
玉盞猶豫片刻,又說:“女郎燒得昏昏沉沉,一直喚阿母呢。”
果然,王令淑身體一顫,蒼白的唇緊抿。她似乎徹底失去了喝粥的興趣,又木木坐着,烏黑的眼眸沒有焦距,像是蒙着一層霧氣。
“女郎這麼小,病得難受,自然隻想着縮在阿母懷中。”玉盞仍是絮絮說着,仿佛是心疼一般,兀自道,“這世上做母親的,難怪是斷然舍不下兒女的,這般招人憐愛!”
玉盞仍在說下去。
她原本就性子溫柔,言談細密,這些話像秋雨般落入人心中去。
王令淑仍是木木聽着。
謝幼訓自胎中不足,從在襁褓中就病弱得很,時常吃着藥。王令淑自然心疼得很,時時守着,對女兒病中黏人的模樣最是清楚不過。
直到今年,大了些才好點。
謝幼訓每生一次病,王令淑心中便像是被割了一刀。
她恨不得以身為替。
可世上從無這樣便宜的買賣,她能做的,僅有陪在謝幼訓身邊。抱着女孩兒單薄細瘦的身體,輕聲哄着,細緻地為她喂藥,一遍遍說阿母在呢。
“夫人隻怕還不知……”
“郎主得知夫人想去白雲寺點長明燈,昨日未與您吵鬧前,特意囑咐人去了白雲寺傳信。”
“您就是不看在郎主的份上,也該為女郎想一想。”
王令淑擡頭看玉盞。
玉盞面色真誠,眸光溫柔。
“這些話,是謝凜讓你來對我說的,對嗎?”王令淑知道玉盞是謝凜的人,并不感到意外,隻越發覺得孤單,“你回去吧,日後不必你過來了。”
“夫人……”
兩人間的氛圍,有些僵持。
玉盞本該就此退下,可她還是溫聲道:“夫人放過自己,病才能好起來,您這般是把自己往死路上……”
“出去!”
玉盞還想說些什麼,卻隻能退下去。
她低聲道:“夫人,您即便是不為自己着想,也為女郎想一想。”
王令淑沒有理會。
她獨自坐在亂糟糟的書房中,一直坐到天黑。先前的婢子進來,将房中點了燭火,又給王令淑換上了溫熱的茶水,這才推出去。
王令淑移開視線,落在燭火上。
她的手腕又在做痛。
然而她站起身,很快走了過去,擎燭踉踉跄跄走向一側的垂幔。火舌舔舐柔軟的簾幕,頃刻間,火光便向着四周蔓延而去。
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王令淑松了口氣。
她坐在滾燙灼熱的烈焰當中,看向門口。
片刻間,屋外傳來了大聲呼喊,腳步聲和拎水聲此起彼伏,嘈雜至極。王令淑被濃煙嗆得睜不開眼,彎腰劇烈咳嗽,胸肺幾乎要被扯碎。
恍惚中,門被人砰地踹開。
謝凜的身影闖進來,一把攥住她的喉嚨,幾乎奪走王令淑胸中最後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