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熱大火翻卷湧來,濃煙被滾燙的風所裹挾,頃刻間便要将兩人淹沒。恍惚之間,王令淑的意識幾乎徹底消散,她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
但謝凜松開了手。
他徑直将她打橫抱起,朝門外走去。
新鮮空氣擠入胸腔,王令淑終于稍微清醒了些,就被拽住後脖頸往火場拉。火光幾乎照徹半片夜空,火舌呲啦啦地往外舔舐,将她鬓邊碎發燒焦。
王令淑被燙得止不住掙紮。
“不是想死嗎?”
謝凜扣着她的肩膀,幾乎将她的身體硬生生提起來。王令淑無法着力,隻能硬生生又被他推入門内,烈火迫不及待地撲向門口,差一點便要将王令淑吞沒。
王令淑轉身要往外跑。
還沒跑出去,屋頂被燒斷的橫梁便砸了下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烈火阻隔掉了王令淑的視線。
她接連幾日都沒有好好飲食,此番掙紮之下,已經沒有多少力氣。滾滾濃煙已經徹底籠罩了書房,她徹底脫力摔坐在地上,隻能憑借求生欲往屋外挪。
可短短幾步路,竟像是天塹。
王令淑伏在地上,嗆得眼淚洶湧,有些茫然地等死。
她賭錯了。
謝凜對她,終究還是恨意來得多。
但王令淑并不後悔。
但她想看一眼歲歲,至少要叮囑她幾句話。
死了的人不知苦痛,裝進棺椁裡吹吹打打表演一番,也就完事。但活着的人卻還要處處籌謀,要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
恍惚間,有人澆滅了她眼前的烈火。
滾滾濃煙模糊了對方的面容,王令淑隻模糊察覺到,對方看她的視線十分陰沉暴怒。不等她有什麼反應,便将她拽入懷中,用力到硌得王令淑渾身都疼。
王令淑被嗆得意識模糊。
她沒力氣掙紮,或者說些什麼。
此事火勢已經徹底蔓延到了屋頂,一截燒焦的橫梁驟然砸下來,結結實實砸在了對方背上。抱她的人來不及閃躲,隻能倉促彎腰,将她護在了懷中。
對方悶哼一聲,繼續往外。
出了書房,新鮮的空氣倒灌而來,王令淑忍不住大口大口呼吸。
謝凜譏諷:“這麼貪生怕死,還想死?”
察覺自己還被人抱着,王令淑劇烈掙紮起來。興許是被煙熏火燎了一番的緣故,素日強硬的謝凜沒用多少力氣,任由她掙脫了他的懷抱。
她不理會謝凜的話,自己走向水桶。
王令淑捧起清水,将自己滿臉滿手的煙灰洗幹淨。
“我要去見歲歲。”她扭過頭看向謝凜,臉上全然不是在商量的神色,“讓我去看她。”
謝凜似乎是被她氣笑了,眸光陰沉看着她:“放火燒了我的書房,還有臉跟我提條件。縱着你幾日,王令淑,你就敢蹬鼻子上臉了?”
“我要看歲歲。”
謝凜對上王令淑的目光,眸色越發幽深。
他周身氣場低沉壓抑,面色冷得可怖,雙眼死死盯着王令淑。然而王令淑卻仿佛輕快自在了不少,她坐在了院内的石凳上,任由四周喧鬧不為所動。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真殺了你……”
“你不殺我,我還能活很久不成?”王令淑反問他,見謝凜目光微沉,甚至帶了一絲明顯的愕然,她反而輕笑出聲,“就現在,我要去見歲歲。”
謝凜看她的目光很複雜。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轉身離去。
隻留下一句:“随你。”
玉盞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隻是面色仍舊蒼白,輕聲說道:“夫人這副模樣,還是先去沐浴更衣,休息一夜再去見女郎如何?”
“她睡了嗎?”王令淑看一眼天色。
玉盞隻好說:“燒得昏昏沉沉,早前便睡下了。”
王令淑站起了身。
謝幼訓的住處離謝凜的書房不遠,但因為院子布置得清幽,沖天的火光和人聲,倒也沒太驚擾到這邊。院内靜悄悄的,見了王令淑,也隻是悄聲行禮。
外間點着燈,内間卻熄了燈,帷帳低垂。
乳母輕聲道:“半個時辰前才退了燒,吃了小半碗肉糜粥,方才睡下。”
王令淑點點頭。
她沒有令人重新點燈,自己坐在謝幼訓床邊,借着微弱的燈光看女童的面容。她似乎是哭了很久,雙眼紅腫得像是核桃,眼睫毛也黏成一绺一绺。
這副模樣,好不可憐。
王令淑看得心裡難受,伸手摸了摸,果然燒已經退了。
她收回手,心下越發酸澀。
謝幼訓又做錯了什麼呢?攤上她和謝凜這樣的父母。
王令淑坐在帳幔前,兀自有些失神。
“阿母?”
王令淑回過神,看向醒過來的謝幼訓。女童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翻過身來,用臉頰來貼王令淑的身體,張嘴打了個呵欠。
“睡吧。”
謝幼訓強撐開眼睛:“我不困。”
王令淑:“那你聽我說幾句話,告訴我好不好。”
謝幼訓點頭。
“等你病好一些,便與我住在一處……”不等王令淑說完,謝幼訓便已然努力點了點小下巴,眸光炯炯地看着她,王令淑反倒愣了一下才說,“我們先搬到西邊的院子去。等過一些日子,阿母在城郊的别苑收拾出來,我們便一起住在那邊,你覺得好不好?”
“那阿父呢?他不陪我們嗎?”
王令淑狠下心:“以後我們再也不見他。”
謝幼訓呆呆看她。
“阿母,你的病更嚴重了嗎?”女童坐起身來,伸手摸王令淑被燙傷的肌膚,眼睛裡滿是心疼,“你身上這些……是因為病又犯了嗎?”
王令淑無奈說:“我沒有病,他們騙你。”
謝幼訓哭着搖頭。
“阿母……我看到書上說,得了癔症會連親近的人都不認得,阿母千萬要記得歲歲……”
“我沒有病。”王令淑心中生出一些類似茫然的情緒,她看着哭泣的謝幼訓,語氣嚴厲起來,“旁人的話不可信。歲歲,你連阿母的話都不信了嗎?”
謝幼訓小聲:“我信的話,阿母會乖乖回去養病嗎?”
王令淑看着她。
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心口的溫度仿佛在流失,冰冷的夜風一陣陣地吹。
“你還小,不知道什麼是癔症。”王令淑摸了摸謝幼訓的小臉,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語氣不由自主地哽咽了幾分,“旁人說我癔症,你便要相信麼?你怎麼連……”
謝幼訓撲入她懷中。
“阿母,歲歲相信你說的。”
“你下次不要把自己弄成這樣,好不好?”
“等阿母病好了,歲歲天天陪你。”
王令淑心口最後一絲溫度,也被夜風吹散了,隻剩下空洞的涼意。
她僵硬地偏了偏腦袋,視線落在角落裡的銅鏡上,看着鏡中女子的形容。華貴的衣裙被燒灼得破爛,淩亂翻卷地拖下來,素日精巧的雲鬟霧鬓淩亂垂落,更是被扯得亂七八糟。
配上那張蒼白無血色的臉,隻有一雙漆黑的眼閃着幽怨瘋癫的光芒。
怎麼看,都像是個瘋子。
王令淑被一股後知後覺的恐懼攫取了心髒,渾身從頭涼到腳,她不敢置信地垂眼看向謝幼訓。對着女童惺忪的淚眼,她啞聲問道:“歲歲,你也覺得……”
“阿母是個瘋子嗎?”
謝幼訓拼命搖頭,豆大的淚水如珠子砸落。
王令淑看得心疼。
她手忙腳亂給謝幼訓擦眼淚,可怎麼擦都擦不幹淨,女童好似被她弄疼了大聲哭出來。王令淑歉疚難堪得渾身顫抖,雙手不知如何是好,隻能崩潰地埋下頭捂住臉……
王令淑别過腦袋,無聲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