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洛安城的第一晚,淩願做了一個夢。
她在名貴紅木軟榻上醒來,一睜眼看到丫鬟采苓正瞪着自己,嗔道:“小姐,終于知道醒了?”
細細看去,采苓的雙螺髻和越此星的發式竟然有幾分相似。
淩願暈乎乎的:“現在什麼時辰?"
采苓撇嘴:“還問呢,上學總之是遲到了。吳夫人馬上就到,你快些起吧。”
“阿娘..”淩願極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
采苓拿起一套淺藍襦裙給淩願看:“小姐,你昨晚說今日穿這件,沒錯吧?”
淩願忽然笑了,原來是夢。她掃了眼卧房,道:“錯了。我現在不穿藍色。”
采苓把衣服挂回去,嘀嘀咕咕:“又不穿藍色了,平日不是天天要藍色的…那你自己選,我去門口看—吳夫人!”
身着華貴紫衫的婦人坐到淩願床邊,摸了摸她的頭:“小願,今日不必去學堂了。”
“阿娘早。我知道。”
吳绾溫柔地看着她,目光似水,替代了手去撫模她。偏偏又透露出幾分複雜的情感,幾度欲言又止。
那時的淩願怎麼也讀不懂她的眼神,如今也不想讀懂。
她裝作不知,問:“解先生呢?”
“解先生…和你阿爺有事在商議。小願,你如今也十六了,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淩願鼻頭一酸,偏過頭,把眼淚強忍回去,看起來隻像個普通的悶悶不樂小孩:“我才十六呢,阿娘就想趕我走啦。”
吳绾忍不住笑了,擁她入懷:“瞎說什麼。我們小願這麼機靈,我哪裡趕的走,又怎麼舍得?”
采苓在遠處對淩願做了個鬼臉,嘲笑她亂撒嬌。
淩願道:”采苓,你這什麼表情?過來,我要罰你。”
采苓一吐舌頭,絲毫不怕她的樣子:“小姐,我錯了。”
吳绾和别的小輩總歸有邊界,就坐在一旁看她們兩個鬧。也趁淩願不注意,背過身去抹眼淚,最後悄悄走了。
用過午膳不多時,淩啟派人叫淩願過去。
淩願帶采苓到時,吳绾、淩啟、解青雲三人已經坐在裡面,開門見山地問淩願:“小願,你願不願意去北邊走走?”
淩願道:“好啊,一個阿娘一個先生,今是都要趕我走。”側頭向淩啟,“阿爺,你留不留我?”
淩啟大笑,眼角皺紋擠作一堆:“我也要趕你,快快去外面曆練一番。平日嫌府裡無聊,如今讓你出去玩還不好?”
淩願故意歎了口好大的氣:“唉。我是留不得了。收拾收拾,現在就走吧。”佯裝要走的樣子,果然被吳绾拉住。
吳绾溫聲道:“小願别氣,先聽先生說說。”
這趟本來就是非走不可,淩願沒注意聽解青雲說了什麼,轉而問吳绾:“阿娘,要我帶什麼東西回來嗎?”
吳绾一愣:“小願有心了。”似乎怕淩願懷疑,補上一句,“我聽說玉城的水晶漂亮,小願給阿娘帶隻嵌藍水晶的簪子吧。”
淩啟也忙說:“那我要安陽的龍鳳呈祥钗!”
解青雲淺淺笑道:“恐怕淩知府不是自己要吧。”
淩啟不好意思地看向吳绾,被對方蹬了回去,一個人哈哈幹笑。
采苓也說:“小姐,隻我老家那邊的銀鈴铛樣子精緻,聲音清脆。你要是路過,也幫我帶一個吧。”
淩願一一應承下來。她都會買,但帶回來又有誰要呢?
淩願有點難受,即使能再到淩府一回,也不願再做夢了。後面的結局她都知道,無非是阿娘阿爺叫她快跑。不要回頭。
她又不忍破壞夢境,強撐着和大家談笑,在和解青雲被送出淩府大門的那一刻真正醒來。
醒了。
淩願摸了摸自己的臉,濕的。
後面發生了什麼?解青雲把她帶的好遠好遠,以至于她聽到淩府被查封,已經離甯清隔了兩個州。
解青雲不得不承認他們這樣做全然是為了保她。淩願推開解青雲,不管不顧地日夜策馬,終于在四日後抵達甯清。
可是已經晚了。
她連那場大火都不曾見。隻是想象裡的大火燒了好久好久,從此開始怕火。
淩願到時,淩府已經全燒成灰燼,隻有外牆還勉強看出舊日的模樣。
但淩願已經很累。她一路奔波,跑死了五匹馬,吃飯睡覺也幾乎是在馬上—也可以說幾乎沒有吃飯睡覺。整個人消減的厲害,灰頭土臉,臉頰凹陷,眼睛布滿血絲。
這一路來她沒有哭,看到淩府這樣也沒有哭。她的眼淚已經流盡,嗓子也發不出聲音。
淩願笑了。
她揀了一塊已被煙火熏成黑色,但還算完整的牆。兜帽一罩,暈了過去。
再度醒來,她面前已經圍滿了人,個個胳膊上挎着竹籃。
有幾個她是認得的。但淩願從前就應淩啟要求,出門必戴帷帽,且如今灰頭土臉,哪裡會有人把她和淩府千金想在一起?
一個年紀稍大的農婦走近來,關切地問:“小娘子,你是從臨渚來的嗎?”
臨渚州?淩願身上沒力氣,腦子也像生了鏽般,思考得極慢。這才想起一月前自己尚在洛安時,從臨渚逃過來許多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