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淩願有些恍惚,自己嗓音沙啞得不似她。
“唉,都一個月了,臨渚怎麼還有許多災民。”
“是啊,真可憐。”
一人對淩願道:“小娘子,你到城西那去休息,這裡可不能待。”
“這怎麼了嗎?”
先前與淩願搭話的農婦一臉驚訝,也許想到淩願是臨渚災民,又很同情地看她:“你不知道麼?這裡是淩府,前天被燒掉的淩府呀!”
淩願隐隐聽出一些眉目來,于是故意問:“淩府這麼大個宅子,怎麼說燒就燒了?"
此話一出,衆人吵鬧起來,個個臉上顯出憤怒的顔色。
一個屠戶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呸!還不都是報應?報應!幹他的,我們平日把淩啟那孫子視作父母,可他呢?貪财害人!這麼大個宅子,有多少是扣的朝廷的錢,我們的錢!”
“就是!”“罵得好!”
淩願驚了。這些人平日一口一個“淩知府”,如今卻說他是貪官?
就算朝廷給他扣上“貪污”的帽子。可這些人明明都是一副吃飽穿暖的模樣,甚至有閑心來淩府看笑話。
而阿爺這個“貪官”,不隻想着甯清的百姓,還在城西搭建棚子,安頓臨渚來的流民...
突然有一個人發話:“大家先别吵了,可别忘了我們此行目的。待會兵來了就不好了。”
“對。”農婦過來拉開淩願,“小娘子,你先過來。”
淩願釀釀跄跄地離開殘牆,卻看到每個人都從手裡挎籃拿出爛來臭蛋,對着淩府狠命地砸。
“你們?”淩願瞪大了眼,悲憤蔓延到她全身,使她手腳發冷,“你們在做什麼!”
屠戶頭也沒回,一面扔着一面說:"做什麼?這還用說嗎?請他們吃飯!等這些蛀蟲頭七回魂,我還要再來呢!”
屠戶如此理直氣壯,其餘人也都都是一副行使正義的模樣。淩願卻攔不住,也不能攔。
牆倒衆人推。即使推不了,也要狠狠吐上兩口唾沫,以表民憤。
她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個雞蛋飛過去。那堵她好不容易找到的、還算完整的牆,被蛋液染上,被爛葉粘上,漸漸變得面目全非。
淩願如今才對淩府的處境有了實感。
官兵叫罵着來趕人,那些人于是一窩蜂地散了。淩願當然沒有去城西。
她渾身難受,走到淩府後院門外一裡處。那兒有一口井,平日仆役們就是從這取水
萬幸官兵隻顧着前門,并沒人來這兒。
她走到井邊,想取一瓢水來洗臉。低頭看去,井裡微微泛起水波,将她髒污可怕的面容切割成無數碎片。
于是她确信:淩願已經在被燒死了。
難怪阿娘阿爺要她單獨跟着解青雲去“曆練”,還給弄來一份假身份文牒。
她那時不是沒有意識到不對勁,隻是沒想過淩府會遭如此大的變故,以至于,至于...
她想不下去了,嗓子似有火燒。舀了一瓢水,湊近卻聞到一股怪味。
淩願現在嗅覺本不靈能,這水定然是喝不得。她将水倒掉,突然喉頭一甜,"哇”地一聲,吐出一灘鮮血。
這口血出來,她身上那股鈍刀子磨肉的感覺終于分明,撕心裂肺地疼。
雙眼痛,澀得幾乎轉不動。
嘴唇痛,每一張口都扯裂一道皮。
手也痛,缰繩給她虎口勒出深深的口子。
雙腿更不消說,幾日晝夜不息的騎馬早已将大腿内側磨得血肉模糊,滲出血來,又被吹幹。
痛、痛,痛!怎麼那麼痛
她從來都是嬌生慣養,不曾吃過這種苦。看來解青雲拼命攔住她是對的,她是自作自受、自尋苦吃。
就算淩願趕到了,又有什麼用呢?她隻是個空有頭腦,而無一點權力的前官宦姐。
淩願再也受不住,重重摔倒在地。這一點痛她都可以忽略了。
可是有幾樣東西從她懷裡掉落。她沒力氣去撿,隻知其中一個銀鈴叮叮咚咚地歡快唱着,滾出好遠。
一隻手将掉在地上的鈴铛撿起。
李長安用手帕将它仔細擦了擦,怪自己是睹物思人,看得人迷,一下沒拿穩。
鈴铛自然是極為平常的東西。但這一隻,是淩願在蘭台北買來送她的。
雖然用的是她的錢。
一陣冷風吹過,陰森森的。周圍松柏也嘩嘩作響,黑壓壓投下大片陰影。幾隻烏鳥從林裡鑽了出來,飛往不同方向。
這裡很安靜。除她之外,暫時不會再有人來。雖然地方還沒修好,但也能出大緻的模樣與作用。以後也隻會有她一個人長住在此。
原因無他。
這裡是她的陵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