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頭的是爹,換了平常下地的衣服,兩手籠在袖子裡一聲也不吭。三個哥哥各自提了棍子在林中警惕動靜。
走到山月寄身的那棵樹下,爹忽然一伸手攔住了要往前沖的哥哥們:“在這兒等我。”
山月想直接跳下去和哥哥們相認,然而轉念摳住樹皮一動也不動,目光追着四人,要看他們做什麼。
她決心把自己獻祭給山神的時候,爹先是掴了她一個嘴巴子,悶頭不說話,過了半夜來輕輕拍醒了她,叫她到院子裡說話。
爹說的是:“我們家對不住你,來世你托生個男孩,你做我的爹。”
山月心裡冷冷的,爹是祭祀的二祭頭,她這一獻身,下個村長說不定就是爹了。爹心裡有杆秤,算得很清楚,山月不難過也不憂傷,心裡有成算,龇牙一笑跪下磕頭:“爹娘照顧我,養我吃了二十年白飯,也該我給爹娘盡孝。”
一條命也算是舍了,往後也沒有山神孫老爺了,山月想到這一層……她那當二祭頭的爹以後可怎麼辦?她更不敢下去,且看着底下的動靜。
哥哥們停步,爹籠着袖子往前走,走了好幾步又猶豫了,轉過臉想說什麼,憨直的二哥說:“爹,說不定月兒的骨頭在别處,不一定在廟裡,我們散開找找,就不去廟裡沖撞孫老爺了。”
爹颔首應了,叫二哥跟着自己,大哥和三哥往另一個方向去。
分開前,爹叮囑:“日頭落下之前,必定要下山,若是找不到你們妹妹的屍骨就算了,就當孫老爺愛重,連骨頭也吞了,是給村子積德的事情……你們……不要強求。”
原來她家裡人上山是料想她和之前的人一樣死了,想着把她屍骨收殓回去。
山月說不好自己心裡頭什麼想法,她是自找死,卻還活着,冷不丁跳出來?她直覺不好,猶豫再三,等人影遠去,她悄悄下樹,循着大哥三哥的方向追過去,遠遠地綴着不弄出動靜。
一路上他們都沒怎麼說話,不時用棍子撥開藤蔓看看,不知道是有心找,還是上山來遊玩,很是敷衍。山月離得愈發近了,忽然,三哥開口說話,唬得山月立即停步,側身滾進野草堆裡,被野蒺藜紮了一身也不吭聲,聽着他們說話。
三哥說:“大哥,為什麼娘一定要把月兒的骨頭取回來?已經是山神娘娘了……嫁出去的,也不是我們家的人。”
大哥冷哼一聲:“你這沒心肝的,月兒主動赴死,娘的心都快碎了……你當孫老爺是什麼善神?取回骨頭是叫娘的心安,她身體不好,這一哭怕是要哭出病來,你想當沒娘的孩子?你還沒娶親,家裡沒娘是不行的。”
三哥哭道:“人們都說孫老爺瘋了,可為啥我們還要把月兒送上來?月兒雖然做不得農活,家裡卻料理得很好……就是能吃了些……無非也——”
“呸,你這夯貨,誰不知道孫老爺瘋了?你回頭瞧瞧隔壁秀姑家裡整天吃點什麼,能吃榆樹皮面都是好飯了。你整日精米精面的吃着,不全仰賴爹在孫老爺這裡的差事?以後少說這些渾話……而且,月兒這一死,村裡少不得貢獻家裡,又不用娘的法子,還得貼補嫁妝……你還沒娶親,中間的道理,要我和你說清楚?”大哥細細分說。
不光三哥聽懂了,山月也聽明白了,她冷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