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便又重複一遍:“那山神不過是個……”
說得口幹舌燥,她把山神的外形,自己如何與那死耗子纏鬥都壓低聲音說了一遍。
秀姑聽着聽着,忽地捂住她的口,眼淚又流了出來:“不要再說了,月兒,我聽不見……那山神的地界過去了……便再也回不來了!”
“你聽不見我說的東西?”
秀姑搖頭。
山月怔怔,看看手腳都齊全,難道她已被獻祭出去,真成了山神的婆娘?還是說,殺了山神不過是她臆想,她真是憑着一個魂兒回來的?
怪不得村裡狗不咬,也怪不得她爹爹哥哥們都發現不了她。
秀姑猛地撲進她懷裡嗚咽:“月兒,早知道不如叫我死了,你還能庇護我娘。我活着,有什麼用處!”
山月忙拍拍她後背叮囑:“噓,小聲些……别叫人聽見了。不要緊,你看我還能說話,能回來傳信。我該說的就這些,你若還有半寸寬的活路,就不要嫁我哥哥,我娘身體不好,我爹與哥哥們都不是好人。要是嬸子身體好了,叫她往遠了給你踅摸一門親事,你記住我說的了?”
秀姑點頭,又摸摸她臉,當了這輩子最後一眼,把她的眉眼仔細看清了。
山月不舍地把頭枕在朋友手中,她小時候還說過糊塗話呢,說什麼秀姑是村裡最漂亮的女孩,以後嫁給她山月做媳婦好了,被人笑了好久。
後來兩個姑娘都長成了,秀姑那麼漂亮又細緻的女孩,被自己的倔娘壓在手裡不肯放出去,熬到十九快成了老姑娘。山月也長開了,卻太能吃還嬌貴不能下地,性格也野蠻,沒人來尋親,兩個老姑娘就常聚在一起愈發要好了。
這下終于是陰陽兩隔,到了不得不分開的時候。
也不知望了多久,山月忍着胳膊上的疼,按下秀姑的手低聲勸:“快回去吧,嬸子要擔心你了。”
秀姑走得艱難,回了好幾次頭,直到她隐入夜色看不清了,才匆匆進門去,娘倆個又說了幾句話便沒了動靜。
山月翻牆離開,捂住胳膊上的傷艱難地往村外奔。
千思萬緒在心頭哽着,她也怕自己走得慢了便忍不住哭出聲來。
囫囵個的胳膊,摸得着的腿,不知道生死陰陽,她隻顧着往前走,一不留神便和個活物撞在一起。
她認得,這是村東一戶人家的四眼黑狗,威風凜凜,隐隐是村狗的老大。她撞見這條狗,對方立在面前,虎視眈眈。
她滿腦子都是要把胳膊塞進狗嘴裡叫它閉上,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或許是死了的,自然不用那麼做。
不由得悲從心來,嗚咽一聲,把狗當了人傾訴道:“我心裡難過,你要來欺負我不成?我白活了這二十年,還以為自己真能做件大事,沒曾想又是稀裡糊塗……竟然沒人能知道我做了這麼厲害的事。秀姑……秀姑家裡,我勸了又有什麼用,或許真嫁入我家還是個好主意……我隻是不喜歡,我不喜歡……”
狗聽見她說話,便歪了頭似乎細想其中含義,但也不懂,隻默默用舌頭舔舔她耷拉的手,又嗅她身上傷口,搖搖頭,讓開半步立在她身後,似乎要目送她上山去。
山月卻愈發難過,狗雖然和她錯身而過,她卻扭身一把薅住狗頭,把臉埋在狗脖子的厚毛裡嗚嗚地哭起來。
這會兒已經出了村去,也不怕人聽見,就是聽見了也隻會當孤魂野鬼哭嚎。
狗無法,隻好挺着脊梁讓她在身上擦了眼淚。
哭了一會兒,山月才振作起來,從嘴裡呸出好幾口狗毛朝黑狗一笑:“就是死了,我還有手有腳,總能做些事……你要笑話我嗎?快回去吧,在村外徘徊做什麼?你今日肯給我擦淚,我要是得了肉,一定下來分你……隻是不知道還有沒有那機會。”
狗是聽懂了的,舉起前爪晃晃,她便握住那前爪,像是和人盟誓擊掌一般許諾:“我知道你是叫黑虎,我是山月,我以後報答你。”
狗便又晃晃前爪,搖着尾巴往村裡溜達過去了,山月擦了臉,一邊走,一邊咬牙拔了胳膊上的鐵簪,血登時湧了出來,滴落在鞋面上。
嘗嘗鐵和血混在一起的鐵鏽味,山月把簪子插在頭上,扼住傷口,扯了根粗枝在滴血的來時路掃了掃遮了行迹,頭也不回地沿小路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