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四周，四個人屁股對屁股朝外面拱成一朵花，警惕着周遭，轎子前面另有三個人各個方向端詳，拿着哭喪棒的祭頭看向山月的方向，卻眯着眼細看。山月悄然退後幾步換了個方向，祭頭也沒有挪開視線，山月輕輕松一口氣。

若是按壘頭村的配置，那三個人就各自是祭頭，二祭頭，三祭頭。

祭頭對其中一個擡擡下巴，一個精瘦的男人走出來，兩眼凸出像兩泡蓄水的珠子，眼睛歪到天上去。

他被派出來往山月的方向來打探，走一步下巴就抖兩抖，像個大公雞一樣擡着腳颠颠的走近了。

山月已然爬在了樹上，把着碗口粗的一根粗枝橫在蹲伏的樹杈上往下看着男人的動靜。

這大眼泡子眼神像是不太好，在山月四周轉來轉去也沒看到什麼，回到隊伍中，對着祭頭搖頭說：“沒見到什麼。”

祭頭面露疑惑：“我分明聽見個女人的聲音。”

另一個黑衣男人陰恻恻地笑了：“說不準是怨魂呢。”

“胡說，孫老爺的地界哪裡有怨魂？都是跟着孫老爺享福去的女人，高興還來不及！”祭頭劈頭蓋臉地駁回去，說話的那男人就住口，仍然露出詭異的笑。

在同伴去尋那林中女聲的時候，他去撿了轎子裡的人頭抱在懷裡，用手指頭仔細描摹着女人腐爛的眉眼，交給了祭頭，祭頭掀開轎簾，把頭放在身子旁邊，揮揮手道：“沒什麼要緊的，步子穩當些。”

擡轎子的男人們沉默無聲地，其中一個嗫嚅道：“孫老爺，孫老爺以前……不是隻要，隻要牲口麼……怎麼，怎麼就……變成……”

祭頭拔高聲音：“你什麼意思？是我懂孫老爺的意思，還是你懂？”

那男人就低着頭不說話了。另一頭擡轎的一個人接茬：“祭頭，我們不敢忤逆孫老爺。他意思是，孫老爺以前保佑咱們，沒有要人命的，這會兒怎麼要了女人家的命？要是有一天，女的都死光了……是不是……”

祭頭冷哼一聲：“你們是蠢豬嗎！孫老爺吃喝過了不得娶媳婦嗎？娶男的做什麼？扒開屁股我看看你什麼姿色，你想要這福分？呸！”

幾人都不說話了，重新上路，祭頭叫那大眼泡四處留意着，步伐飛快。

山月聽得真切，綴在這行人後面。趕馬村的架勢比壘頭村小得多，沒有祭祀，純是獻媳婦，這個時間出來，到了山神廟大約也是晚上了，那時候他們就能發現山神廟被砸了個稀爛，不知作何反應。

自己村裡的事，當局者迷，要是外村的呢？

山月便一路跟着，要看他們如何。

繞過彎，越過河，上了山，幾人都氣喘籲籲，趕馬村選來的這些人都形容枯槁，看着不像壘頭村的健壯，中間又歇了兩次。

到山神廟的時候，日頭已經落下，沿着那一條路上了山，一行人放下轎子。

祭頭道：“孫老爺常在廟附近走動，都把嘴巴閉嚴實了，路上說那些渾話再讓我聽見半個字，先殺了你的豬頭放壇上獻了。”

說完便大步流星往前，剩下兩個祭頭從轎子裡搬出女屍，一個背着人身，一個抱着人頭。

山月湊近些，還沒看見山神廟，那女人是被勒死的，舌頭也吐出來，面容青紫，身上也發臭了，那兩個祭頭渾然不覺，大踏步地跟着祭頭，跪在山神廟前。

祭頭将哭喪棒放下，另兩個祭頭将女屍拼接在廟前的空地上，一個取出唢呐，另一個取出鑼，吹吹打打，祭頭開始哼哼嗯嗯地唱起來。

山月的視線叫樹枝和石頭遮掩着看不真切，詫異他們怎麼看見山神廟的異狀毫無反應，又大着膽子湊近，到了轎子附近。若擡轎子的男人有一個肯稍微擡頭就能看見山月了……她将獸皮卷在附近一棵樹上，手中隻拿着她那兩塊尖石頭和兩根肋骨可以應急。

撥開樹枝，山月險些從樹上掉下來。

為什麼？

她分明記得，自己将山神廟的神像神龛都用斧頭劈砍了，裡面盡都是廢墟和泥土。

可這會兒再看，山神廟像是重新蓋了起來，一夜之間恢複了，廟前還立着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面挂着一隻旗，山月不大認字，模糊覺得它像個“孫”字，也不敢确定，又看廟裡，陳設似乎和她來時不同。

她見到的是割了一半臉的佝偻男人，手中拿着一根哭喪棒。

但她細看這廟裡，是一張繪在牆上的畫，一個半張臉的男人挺直了腰微笑着，手中拿着麥穗，另一手握着哭喪棒，腳下踩着一座山。

神像前是一條祭壇，祭壇上血污飛濺，有一隻小香爐在正中擺放，兩側各放了一碟長了毛的點心。

山月再湊近，忽然有人注意到她：“站住！”

她從樹上跳下來，朝對方扔了一把沙土，對另一個還在愣神的同伴用手中發幹的骨頭棒兜臉砸了兩下。趁着兩人都反應不過來，踩着那張臉再度爬上樹，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上，手腳并用往外爬去。

她不夠靈巧，不過力氣大，要是斧子在手裡她是不怕他們的，别說斧子，就是那把簪子在也行……她心裡閃過幾個念頭，回身把尖石頭狠狠砸回去，正中其中一個的臉，對方慘叫一聲捂住臉，剩下三個便猛地追來。

第二塊石頭像刀片似的鋒利，她舍不得丢出去，握在手心繼續往前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