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臉往前再拽繩子，山月一扭身，擺着屁股——把繩頭往身上拽回去一大截。

兩人視線對上，山月知道意圖暴露，拖着那繩子就往林子深處跑：“死丫頭你快點出來啊！救命啊！救命啊！要不是你偷了老娘的斧子，我哪裡能落得這麼憋屈的下場！看了這麼久的戲還不出手，你的弓箭呢！他們是壞人！是壞人！救命啊！”

這下她成了拖着長長尾巴的大耗子，身後缒着一大截繩子就跑。

那三人也知道山月耍詐，連忙追上來，陰沉臉追得早，一腳踩在繩頭上，卻被山月的力氣閃了個空，反而倒栽地上摔了個屁墩。

山月哈哈大笑，但她被捆着雙手，仿佛一根木柴似的硬邦邦地跑，本就不靈巧，這會兒更是跑不快。

那瘦長腫眼泡步子飛快，兩人距離縮短，他一個前撲抓住繩子，被她拖出去三四步。

拖慢了山月，陰沉臉也追上來，二人合力拽住繩子，山月仿佛背着一座山似的，本就維持不好平衡，立即被拽倒在地。

料想這次是沒有活路了，那賊丫頭也是間接害死她一條命的幫兇，山月一聲歎息，再想不出什麼别的法子，隻好屈起雙腿等着被拽回去時，最後來個兔子蹬鷹，也算垂死掙紮。

忽然身後那沉重的力猛地卸開，山月沒能停步，一骨碌往前栽蔥滾了過去，撞在一棵老枯松上，挺着腰竭力挪着回神坐直了——哪裡還有那腫眼泡和陰沉臉的蹤迹？

而最後面跑不動的老祭頭正盯着她，眼睛瞪得碩大——朝她飛撲過來。

山月竭力掙紮，那祭頭像一塊石頭，撲通一聲，就掉進了個大坑裡。

大坑？

山月膝行幾步，在她跑過來的這條路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個大坑，陰沉臉，腫眼泡，還有剛剛飛進去的祭頭都在坑底，一個摞一個，發出微弱的呻、、吟。

“哈哈！”山月雖然跪坐在地，兩手被綁在身後，這會兒笑得仿佛這大坑是自己機智謀劃出來的一般，居高臨下地奚落那三人，暢快地吐出一口惡氣，舌頭在嘴裡刮了半天，把嘴裡的血，臭點心渣，用一口唾沫唾了下去。

正大笑時，山月感覺有什麼東西靠近了，擡起臉，立時有點委屈：“你說說你，明明就在這兒，非要我喊得口幹舌燥的，他們是壞人，是壞人！你的弓箭呢，射他們呀！看他們三個一串，你一箭就刺穿了，把這串人端火上烤了，脂油煉了火燭，衣服墊了窩，不比偷我的管用？”

站在坑另一頭的，是偷她東西的小賊姑娘，手中雖然握着弓，腰間雖然挂着箭囊，卻半點動手的意思也沒有。

對方慢慢走來，解開捆縛她的繩索，在她揉手腕時，把繩索盤成一團搭在肩頭。

山月抓起一把濕泥往坑底砸了下去，全不解恨，便又摳了好幾坨爛泥狠狠往下砸，底下的人沒了動靜，也不知是死是活。

這會兒沒别人，山月也料想自己或許是知道了真相，仰臉看看要遠去的姑娘：“你偷我東西，我不與你計較……可我有話問你！兩岸村的那個山神，就是……廟裡有個銅塑像，有個大鼎，那個山神，你是殺了的吧？可為什麼你們村的人都會死呢？我是壘頭村的，我殺了我們村的山神，那個大耗子……”

可說這些，那個姑娘仿佛是聽不懂一般，隻是停在原地回頭，疑惑地看着她，又站在坑邊往下看看，醞釀一番：“他們，活着。我，不殺人。你，逃去。”

山月明白這姑娘的意思。對方救了她，但對方不殺人，所以也不知道用什麼手段挖了個大坑，而他們遲早會爬出來，叫她趁此時間逃命。

山月嗯了聲：“那你走吧。”

看對方不解，她比劃個扇風的動作要把對方趕走，什麼鐵簪子，什麼斧頭，她全不計較了。

那姑娘曬破皮的臉上仍然有散不去的疑惑，那雙黑珍珠一般的眼睛眨了眨，朝她露出個笑。

日頭鑽進樹葉，仿佛全落在那姑娘身上了，星星點點的光在肩頭，臉頰，頭發上遊弋。

山月心裡想，笑得很明亮呢，和秀姑的笑一樣好看。

啊，是什麼時候天亮了呢？緊繃的神經陡然松下來，山月重重喘好幾口氣。

累極了的山月也回了個爽朗的笑：“上次是我不好，不該拿你娘說嘴……你也不該偷我的斧子……可你也要活着，也是沒有辦法，你走吧，我累了，要在這裡坐會兒。”

這話，對方似乎是聽懂了，起身鑽入樹林裡，幾個跳躍上了樹，就不見蹤影。

山月看一眼坑底看着指甲縫裡的泥垢，又望一眼坑底，那三人昏了過去，半晌沒有動靜。

她再也回不去了……不，她再也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