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拳打腳踢,山月老老實實不動了,拿發腫的眼睛觑着那頭說話的三個人。
也不知他們商議出個什麼結果,最後是陰沉臉微眯着眼松了她兩腳的束縛,隻反剪着她兩條胳膊,用一條繩子牽了,叫她帶路去找那兩岸村的姑娘。
山月不吭聲,點了頭就起來,活動着被繩子勒腫了的腳腕。
那幾個擡轎的被命令留在原地接應着。三個祭頭和她一道去。
腫眼泡走在最前面,陰沉臉推着山月走在中間,老祭頭在後,四人松松散散地往山下去。
山月還記得遇見那小女賊的地方,現在她成了黑虎,嗅聞着小女賊的蹤迹……距離這裡不遠。
祭頭催促說:“叫她走快些。”
山月裝作沒有聽見,被陰沉臉推了一把,她便委屈道:“你們捆我這麼久,腳上都不過血了,這會兒走着鑽心的疼,要麼你扛着我走,我給你指了方向。”
看看她的身闆子,陰沉臉沒說什麼:“快點。”
山月哦一聲,腳步也一點沒有加快,看似邁開大步,每一步卻都停了好幾下,仿佛站不穩似的還要往後踉跄幾步。
看她裝模作樣的架勢,陰沉臉氣笑了:“好好走就是,我們是着急,也不着急,你要是耗着我的耐心,難保我一時急眼就把你當場宰了。”
山月就恢複先前的步子:“大哥,你們村是沒有活的女人了麼?”
反而是先前的腫眼泡道:“要是有女人,我們犯得着送個死人上來嗎?女人們……都是狡詐鬼,不肯為村裡着想……這兩天,嫁外面的嫁出去,自殺的自殺,我們也不能取了自己的媳婦來給孫老爺。”
那麼趕馬村的女人們還是聰明有主意的,能逃的都逃了,剩下的都是成了親的女人,還能送上誰來呢?
别說趕馬村,就是壘頭村,這幾年出了事,村裡不着急嫁人的姑娘都往外嫁,平日裡看不上的也看上了,貞潔仿佛是最不值錢的東西,趕緊甩賣了出去壞了自己的名聲,叫人知道自己不是黃花閨女了,就能換上一命,最好的命就是,給鎮上最平平無奇的商戶做外室,甘心嗎,甘心!
山月她娘,也是給她說了一門親事的,可她不肯嫁,不知道叫娘流了多少眼淚。若是她不肯嫁也就算了,隔壁的秀姑也不肯,仿佛約好了似的。
今年,本是選了秀姑上山的……可山月心裡想,若不是自己有個做二祭頭的爹,自己早就被送上去了,在家裡白吃飯,那麼沒用。
秀姑啊,為什麼不肯嫁了呢。
她不肯嫁,是知道就連家裡的這些人也嫌棄她能吃且無用,她能吃,長了個好體格,偏偏不能去地裡幹活,平日裡行動都沒事,一旦幹起活來,當晚必定高燒起疹子往鬼門關走一趟,起先還有人覺得她是演的,後來親眼見了她病的樣子都不說話了,隻說她或許是什麼大耗子投胎下來,光偷家裡飯吃卻不幹活。
自家的人,三個哥哥都嫌棄她,爹也厭棄她。隻是娘肯疼她,在爹與哥哥們享受過後,擠出那麼點疲憊的疼惜給山月。
就這麼一點,外人家也是沒有的,山月不肯嫁。而且秀姑還沒嫁,她不能先一步逃了。
而且啊……即便嫁了的,也逃不掉去山上的命運呢。
想想那個……
陰沉臉一把推搡把她從思緒裡推出來,問她怎麼走。
“很快了的,穿過這條小路就是了。”山月道。
山月抖抖肩膀,步子加快些,很是迫不及待地越過腫眼泡往前帶路,還反身回來說:“按理說,都是被送上來送死的女子,我是不該賣了那丫頭的,但她搶了我的東西,兩次也不肯還我,還欺負我。今天借了你們的力,我死前也出口惡氣。”
說着,山月就站住腳步惡狠狠地大喊:“死賊丫頭,你親娘找你來嘞!叫你不還我的東西!看你那黃毛樣子,野人!沒娘教的撒潑種子!”
仿佛是跟那小丫頭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山月罵一句就掙一下,俨然是村頭為了半寸布頭兩根粗線就叉腰嚷嚷一個晌午的潑婦。
山月一邊罵一邊激動起來,還狠狠捶着四周的樹,把那些樹當那姑娘一樣洩憤。砸得落葉紛紛,撲簌簌落了滿地,枝葉搖晃,仿佛痛呼出聲。
她大叫大嚷,又怕祭頭三人誤會,趕忙在罵聲中抽出空來解釋:“三位大哥,這賊丫頭就在附近落腳,或許是聽見咱們的動靜藏起來了,你們暫且别出聲,叫我四處罵上幾句,她聽見了勢必要出來和我厮打,你們放心。”
這時候陰沉臉才發現山月不知道什麼時候掙脫手上的繩子,心裡一緊,然而那丫頭渾然不覺,仍然在四周轉着圈地罵人,像條狗似的掙着鍊子挺着前爪狂吠,他往前一步,想抓住那繩子,山月正好往另一頭一跳,拍着地哇哇大叫:“看看你幹的好事哇!兩岸村的人全被你害死了!你趕緊出來!不然我做了鬼也不放過你呀!”
祭頭和三祭頭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山月表演,渾然不覺繩子已經像條蛇一般鑽入落葉堆中匿了蹤迹,離他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