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傷口不知道什麼時候安靜下來,從裡面流出仿佛她家院子那麼大的一灘污血與肉塊。
山月記得河邊那怪物,她還把肉拿來給黑虎吃。
神明娘娘,偷東西的賊丫頭,兩岸村,怪物,秀姑,秀姑的鐵簪,娘,那三人的屍體,趕馬村留守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回村報信的那四個轎夫……山月心裡從沒有揣着這麼多事,壓得她身子也沉重。
這下受傷之後,神明娘娘卻“沉眠”了,沒人給她治傷。
自她上山來,身上就沒有好過,看看身上的淤痕和擦傷吧,她已經是個帶花兒的人了,有花狗花貓還有花人……山月慢慢起身,被身上的腐臭氣熏得鼻子疼。
在更遠的樹叢裡找到了她的鐵鍬,工具還在。
握着斧頭和鐵鍬去山神廟的方向。
山月這人沒有什麼耐心,她已經累了,腦子裡裝了太多事,因而這會兒就不注重什麼方法,那麼臭烘烘地趕去山神廟,打定主意把那四個轎夫也一起埋了了事。埋那三個人的時候滿腦子想着去兩岸村的事忘了他們三個,這會兒補回來。
沒給她機會,那四個人早已不知所蹤,地上有生過火的痕迹,冰涼而被風吹散,看來是走了很久。
她再擡眼看看山神廟,不知是不是因為趕馬村的人不在,現在的山神廟又恢複了被她糟蹋過的一團狼藉。
再慢慢往回走,先前想好的一二三在腦子裡全都散去了,索性能做點什麼做什麼……身上的腐臭氣跟了一路,招搖了一路,她這才騰出空來仔細聞聞,體會了它,鼻子已然被熏了一路早就不知道什麼叫臭了,這會兒發覺她注意身上了,趕忙用盡最後的力氣讓她聞到那惡心的臭。
也不知是她心裡想着神明娘娘和賊丫頭,也還是正好趕巧,她到了先前遇見那怪鹿的河岸邊,先前那牛豬怪物的肉和還剩下的骨架已被啃噬幹淨,隻剩下一小團看不清的髒污凝在地裡,是擦不去的黑色污漬,正貼合那句“污穢”。
神明娘娘也是從未見過的怪物,但看起來就是那麼協調美麗,仿佛生來就該如此,是不可亵渎的生靈。
她見過的那兩個皮肉迸裂的怪物卻不是如此,像是被孩童一腳踩爛的泥巴團子,隻像是肉塊随意捏在一起。
所以野獸不能吃了。她把神明娘娘說的話記在心裡。怪不得總是背着弓箭卻要偷她的食物,原來是那些野獸都不能吃了,沉眠是什麼,那賊丫頭是神明娘娘附身了嗎?
還有吃了這怪物的黑虎和村裡其他狗呢?黑虎也是獸,黑虎會怎樣?山月不敢想,好多東西在腦子裡亂糟糟的,仿佛這世界變得奇奇怪怪。
山中無人,山月脫了衣衫,赤着身子蹲在河岸邊用木棍捶打衣服。她曬着月光,看着衣衫也鍍上銀色,自己的胳膊也亮閃閃,一邊看一邊捶衣服,最後把濕溻溻的衣服往石頭上啪叽甩上去,站起來伸展胳膊舒展發酸的腰。
她胳膊上的肌肉是一條一條的,她的健壯顯而易見,以前她挺讨厭自己生成這樣子,健壯是好事,可以做農活,可她偏偏就有那不能下地幹活的怪病,于是哀怨地在家裡做點家務……偏她女紅也不好,因而是個吃白飯的沒用的人——她還那麼能吃。
如今她倒是不讨厭了,她先蹲在河邊捧着水在身上搓洗,把腿腳浸在水中……在家裡的時候,是不能這麼洗的,洗過的裡頭衣裳也不能晾出來,怕叫爹和哥哥們看見,隻能在角落裡陰幹着……現在在這天地之間,她起先洗衣服之前有點害臊,蹲着藏着身子,自欺欺人地堵住些不得見人的地方。
過了會兒便适應了,安心起來。
斧頭就放在旁邊,要有個萬一,誰來看她的身子,她就一斧頭把他的臉劈成兩半。
倒是想什麼來什麼,她聽見腳步聲,拿起斧子扭身就砍,卻看見不遠處蹲着的是那賊丫頭,賊丫頭提着那袋子面來找她了,看她赤條條一個,猶豫着站在原地,眼神躲躲閃閃的。
明明是個聽不懂人話的野人,還知羞呐!
要是對方真是那賊丫頭,山月一定坦坦蕩蕩地叉着腰過去罵她為什麼又偷又搶的。
可看在神明娘娘的份上,山月也知羞了,趕忙扯了濕衣服胡亂地往身上披,從石頭後頭探頭看:“做什麼!”
賊丫頭把面口袋往前一放,腳步退回去:“不是吃的。”
“不識貨的死丫頭,”山月穿好衣服出來,一個箭步躲過面袋子打開看,猛地合攏背在身後,想再罵兩句,又不知道說什麼,隻好窩囊地憋出句,“你不洗澡嗎?看什麼看,都怪你眼神亂躲,弄得我也心虛了……起開!我還沒洗完呢!”
這幾次交鋒下來,賊丫頭雖然警惕山月,但真打起來,山月不是她的對手……即便如此,賊丫頭也像個野獸似的豎着耳朵警惕,怕人害了她,一會兒像個人,一會兒像個野獸,盡量不和山月正面打起來。
山月一會兒惦記着對方遞過來的半截馊點心,一會兒想神明娘娘,沒再把人轟走,抱着胳膊發抖:“我棉被呢!棉被也不是吃的!還我!我凍死了!”
說來也怪,赤着身子洗的時候隻覺得涼,穿上濕衣服就比先前冷得多。
或許因為之前蹲着吧。山月看賊丫頭又聽不懂了,便不管她,脫了衣服再蹲去河邊,這才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