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炒豆芽,一大碗撒了韭菜的面條,十二個和了椒鹽的烙餅擺上來,趙李說吃過了,看着她吃。
山月囫囵了小半碗面條,把烙餅一氣卷走了,端着碗把剩下的豆芽倒進面條裡,抽了一雙幹淨筷子起來:“趙姐姐,謝謝你。我對不住你,往後我去别的地方謀生路去,不再來叨擾你。我這便走了。”
她既為今天蠻橫要飯說對不住,也是為黑虎的事。
趙李道:“倒沒有什麼,你偶爾來也好,若有什麼歹人,你還能護着我。”
這話是開玩笑的,趙李有黑虎護着,用不着她的笨斧頭。
山月便端着面條走了,賊丫頭不肯進村,隻在外頭等着,早早按捺不住從樹上下來,迎着她跑,端着碗看看,用手抓面條吃。
還好這一路面湯已然涼了,山月搶過碗:“用筷子!你那手是幹淨的?”
她本打算費些工夫教這死丫頭用筷,沒想到對方拿了筷子便利落地用起來,看來并不是不會用。山月想不通人會用筷子之後怎麼還能像猴兒似的伸手抓。放開抓碗的手,賊丫頭坐在地上一手端碗一手舀面,吃得很急,中間還咳嗽幾聲,又連忙怕人搶了似的往嘴裡呼噜面湯,吃得幹幹淨淨,戀戀不舍地舔着碗底。
山月拂去腦子裡那溪邊女子的印象,隻專心看眼前這髒猴兒,解下裝烙餅的包裹給她:“你省着些吃,我要回村了。若我死,就死了吧。”
這話說得沉重,烙餅也很沉重,賊丫頭不知道看她還是看餅。
索性一手抓了她,一手抓了餅,碗就落在地上骨碌兩圈。兩人目送那碗自由地奔下山坡。
賊丫頭才戀戀不舍地舔舔嘴角:“不要死。”
山月眼睛一濕:“還算你有良心。算啦,我要走了,有你這句話就好了。”
說着就掙紮開,賊丫頭又抓住,兩個人你來我往地抓來躲去,山月躲開,賊丫頭抓她,不一會兒就扭打在一起。
山月别開被撞了一下的腦袋,索性拖着這麼個大累贅往山上去,賊丫頭抱住她的胳膊往地上沉,俨然是個賴皮孩子。
拉拉扯扯之間,那陰沉的濃雲便潑下點點雨滴,起先隻有零零星星的幾滴落在兩人眉眼,很快就變作了瓢潑大雨,山月伸手一扯:“别胡鬧了,看東邊那麼厚的雲,還要下很久呢,把你凍病了,我可不會治病。”
敞着蓑衣把賊丫頭籠進來,松松領口,快步拖着賊丫頭借了棵彎曲老樹避雨,賊丫頭貼在她腰間,貓着腰從領口把腦袋伸出來,和她擠在一起,好奇地摸摸蓑衣,把外頭滑落的雨滴抹了一把下來放在嘴裡嘗嘗,眼睛微微亮。
要是雨下久了,這棵樹下也不能久留。
就是這地方難說,又不靠山神廟,又避開兩岸村。
賊丫頭忽然鑽出蓑衣,也不顧被雨淋了個濕透,比劃着讓她跟上。
山月正好要趁着大雨,人們不出門她好回村看看,便搖搖頭,又怕這野人丫頭不知道被雨淋濕了得風寒的厲害,趕忙追上去。
賊丫頭赤腳踩在松軟的土地裡,眼睛發亮,一邊跑一邊接一把雨水捧在唇邊,歡欣得仿佛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蜜糖,山月跑得慢,跟在後頭着急。那死丫頭抹了一把額前碎發,濕發緊貼着頭皮,分明是個落湯雞的醜東西,可那麼回過頭,就愈發顯得雙眼發亮,不是金色,是黑色,原來黑色也是發着光的,碎裂的瞳孔散開又聚,像火星從篝火中迸出,又落回柴裡。
黑色的眼睛也是會裂開的。
賊丫頭忽然跑來,牽住她的手:“來!”
山月不敢再多看那密密麻麻的眼睛,埋着頭跟着狂奔起來。
還好她身體好,若是換個孱弱的恐怕早就累死在半路上。
跑得快,挂心的一切就在後頭遠遠地落下了,追不上。
山月也笑起來,一邊跑一邊笑着罵:“凍死你個野丫頭!”
她硬拉着賊丫頭的手,摘了鬥笠扣在人家頭上:“再淋下去要頭疼的。”
賊丫頭摸摸鬥笠沿兒,擡着下巴一笑,急切地繼續往前跑。
從壘頭山下來,沿着一條山月沒走過的小路直接上了裂山。原來裂山的東邊看着陡峭,卻能通過這麼條小路從壘頭山直接穿過。
裂山原來不隻是荒蕪的石頭,石頭縫裡也生着細嫩的草芽。
有那麼一條路,窄得隻能有一個腳掌通過。賊丫頭走在前面如履平地,山月卻戰戰兢兢貼着牆,不去看腳下的深淵。賊丫頭就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她正艱難走着,賊丫頭忽然面露焦急,飛跑過來蹲在她眼前,不顧她掙紮,抱了她兩條腿就往前跑。山月慌亂下隻好抱住賊丫頭的脖子把臉埋進去,忍着沒尖叫出聲。
隻見賊丫頭比猴兒靈巧,仿佛是飛過去一般,在這小路盡頭斷裂處縱身一躍,扒住了對面的一塊石頭,翻身上去。山月已然吓掉了半條魂兒。
石頭上有一塊平坦的巨石堆,上了巨石再斜着走出五六十步,眼見得又是怪石嶙峋,賊丫頭一跳,眼前就換了乾坤。
她見到了神明娘娘說的那山洞,卻也不是天然的山洞,山洞口架着棵不知活了多久的老松樹,老樹的枝杈上搭着樹藤編織的頂棚,上面鋪着細密的枝葉,擋了山洞口避免雨水侵襲。
山洞口掩着一半,是一塊沉重的大石頭,裡頭卻透出光,仿佛點了燈一般。
她正愣神,賊丫頭便放下她,拉着她往另一邊去。
在不遠處,樹枝,木頭,廢舊的神像胡亂地圍着一片小小的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