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說今日有雨,出門前盛遇往包裡塞了一把傘。
他跟随人流刷碼進地鐵,半月前,他連a市有幾條地鐵線路都搞不清,不過兩三天,他已經記住了常用的幾個站點以及換乘路線。
出了盛家才知道,不是任何地方都可以坐車抵達的,如果沒有提前規劃路線,大概率連人帶車堵在商圈,很多時候打車還不如地鐵便捷。
人啊,真是頑強的生物,撂在哪兒都有自己的活法。
路母下葬的南山公墓在郊區,地鐵坐到末站,還得坐一段公交才能到達。
不到九點,日光明媚的天幕蒙上陰雲,細細雨絲飄飛,窗外倒退的景色蒙了一層雨霧。
盛遇撐傘下車,懷裡多了一束白茉莉,剛剛轉車的時候買的。這是他跟自己的親生母親第一次見面,總要準備點什麼。
今天是工作日,非節非假,來祭掃的人不多,稀裡糊塗繞了兩三圈,盛遇總算找到位置。
沿着兩側階梯拾階而上,他遠遠就看到一道修長的人影。
起初盛遇沒認出來,撐着傘埋頭走路,在心裡打着祭拜的腹稿……離得近了,那男生聽聞動靜,撇了一下頭,打濕的劉海半遮着黑眼珠子,眼神冷沉,像山中一場經年不散的大霧。
盛遇一下就頓住了,有點不知所措。
——他沒料到會在這兒遇見路嶼舟。
遲疑的時候,男生已經收回視線,低頭撥弄着屏幕MP3的按鍵,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副有線耳機,插進孔洞,和MP3一起放在墓碑前。
動作熟稔,俨然是已經做了無數遍了。盛遇那點不安煙消雲散——也對,母親祭日,他哪有不來的道理。
碰上就碰上,大不了客套兩句呗。
盛遇抱着花走過去,墓碑前面已經擺了一碟瓜果、一碟點心、一盤燒魚,公墓不讓燒紙,但路嶼舟還是折了兩個小金元寶放在角落。
“你什麼時候來的?”盛遇寒暄着,把茉莉放在墓前,看到旁邊有些年頭掉了漆的白色MP3,忍不住問:“她喜歡聽歌嗎?”
這個‘她’代指是誰兩人心知肚明,但路嶼舟顯然并沒有回答的興緻,隻低着頭劃拉手機。
盛遇變成了一團被無視的空氣。
他倒也不覺得難堪,路嶼舟不喜歡自己,前幾次見面他就察覺到了。
如果不是因為剪不斷理還亂的現狀,盛遇其實挺想變成一團真的空氣,完全淡出路嶼舟的世界。
第一次碰面純粹是巧合,當時路嶼舟第一次踏足盛家,被盛董事長的助理領着上門。交接的時候,他獨自一人倚在窗邊吹風。
後來聽傭人說,他那天輕度感冒,所以一直戴着口罩,以至于盛遇第一眼沒認出來。
那天也是盛遇準備搬出盛家大宅的日子。
親子鑒定報告出來不久,盛遇其實還沒能完全接納這個荒謬的事實,提着行李箱在祖母門口站了半小時,愣是憋住了眼淚。
搬回路家老宅是他自己的提議。少年就是少年,黑是黑,白是白,撿了硬币要交給警察叔叔,拿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就要頭破血流、剜肉剔骨地還。
成年人不理解這種少年意氣,所以祖母沒有開門送他。
提着行李箱經過走廊時,盛遇有點沒繃住,偷偷掉了兩滴眼淚,揉着眼睛,再一擡頭,就看見窗邊站了個人。
那人身量挺高,戴着黑色口罩,但肩骨輪廓單薄,明顯是少年模樣,斜歪着頭,用一種看小孩撒潑的眼神看着他抹眼淚。
以為是客人,該死的教養作祟,盛遇忽略了對方有點冒犯的目光,皺眉問:“你迷路了嗎?”
對方不吭聲,他又指:“那邊有個安靜的露台,沒什麼人,你可以去休息。”
客人不做聲,一雙眼珠子霧似的,深不見底。半晌,低下了頭,垂眼擺弄手機,嗓音沉中帶啞:“謝謝,不用了。”
盛遇聽出他病着,問:“你喜歡這兒?”
“嗯。”
嗯完沒兩分鐘,盛遇去待客室搬了一把單人沙發過來,吭哧吭哧地擱在他腿邊。
單人,沙發。
路嶼舟:“……”
盛小少爺很客氣:“請坐。”
後來的盛遇隻覺得自己腦子被門夾了,但當時的盛遇沒想那麼多,看男生衣着簡單,鞋面發白,想當然地以為是集團資助的貧困生上門。
那些過得拮據的同齡人總是在盛家的繁文缛節下渾身局促,即便說了哪裡可以坐、什麼可以喝,他們也不會坐不會喝。
總要有人替他們打破這層僵持。
做完好事,盛遇提着行李箱就走,走之前他想起點什麼,扭頭跟男生囑咐:“我剛剛不小心打碎了待客室的花瓶,待會兒傭人要是問起來,你盡管說是我幹的,我叫盛遇。”
男生盯着他,小幅度地點了頭。
那天風很大,庭院栀子花開得正盛,風卷打窗框,走廊全是熾烈濃郁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