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課,就在這種無聲的沉默中度過。
一中有晚自習,走讀生可以不參加,但鑒于很多老師喜歡在晚自習突然加課,大家一般不會走。
盛遇不一樣,他優先要把自己落後的進度拉上來,與其在教室耗着,不如回家聽網課。
回去路上又下了雨。
喜鵲巷有兩個快遞點,其中一個就在路家幾十米開外的小賣部,店裡時不時上點果蔬雞蛋,借着快遞站的客流量賣東西,主打一個能掙的錢都要掙。
老闆娘更是商業鬼才,往門前寬敞的院落支了幾張牌桌,搓麻将不收錢,各位二大爺七大姨都愛來她家唠嗑乘涼,長期下來,消耗的瓜子花生煙酒可樂能繞地球一圈。
這兩天有雨,也沒能湮滅各位大姨搓麻的熱情,小賣部門前拉起了遮雨布,角落裡亮着幽暗的電燈。
盛遇越過人群,撐傘進了小賣部,他很快在貨架上找到自己的包裹,堆到掃碼儀器前出庫。
劉榕給的書目五花八門,有尋常的習題、套卷,也有擴展詞組的英文短篇小說集,很難在同一家書店湊齊,隻能上網買。
AI女聲響起,盛遇把包裹挪到一旁,轉頭拐去了另一面貨架前。
小賣部和快遞點是混在一起的,有點貨架放了包裹,有的貨架放的是商品。他現在看的這一面,賣的是日用品。
粗略一掃,盛遇立馬捕捉到目标物,蹲下去拎起其中一個鐵鍋,屈指敲了敲鍋底。
“你當挑西瓜呢?”老闆娘不知何時走進來,中年微胖的健康身材,氣血充足的紅潤臉色,眉是紋的一字眉,眼是吊梢眼,一眼看去有些不好惹。
她站在盛遇面前,鼻子裡哼了口氣,說:“幹啥用?煲湯還是爆炒?”
盛遇想了一下,“都要。”
老闆娘:“來,你出門左拐去一趟巷子尾,那兒有個廢棄的許願池,許願池裡有個王八,你跟王八說去。”
盛遇:“我買兩個,也要去見王八嗎?”
老闆娘:“買倆?一個煲湯一個爆炒?”
盛遇點頭。
老闆娘舒了眉頭,彎腰拎起一口磨砂質感的平底鍋,說:“有塗層,不粘鍋,行不?”
盛遇不懂選鍋,直接說:“我要最貴的。”
“多貴?”
“反正最貴最好的。”
他燒壞了路嶼舟一面鍋,這是賠禮,不能太寒碜。
這下老闆娘不僅舒了眉頭,還舒了臉色,扒開旁邊冰櫃拿了支綠色心情,“給,小老闆等我一下。”
盛遇接過冰棍,看見她一挑簾子進了後院。
沒兩分鐘,老闆娘抱着一個比她上半身還高的大紙箱出來,紙箱上落着灰塵,但包裝很完整,膠條都沒撕。
她旋出裁紙刀劃開膠帶,說:“我們店裡最好的鍋,不鏽鋼,零塗層,完全不沾,蒼蠅踩上去都得打滑!還有這個炖鍋,琺琅的,倍兒好看——”
一層層揭開泡沫包裝紙,露出純黑色锃光瓦亮的炒鍋,手柄原木色,單論外觀和光澤度,确實比貨架上的那些好。
盛遇撐着膝蓋,彎腰端量片刻,點了頭,“就這個,包起來吧。”
付錢的時候他點開付款方式,往下滑了一段。
上面幾張綁的都是盛開濟的副卡,最後一張是祖母給他開的儲蓄卡,這些年零零散散的獎學金都存在裡面。
他一直過得富足,這張卡隻進不出,像個被遺忘在角落的存錢罐,想起來砸碎一看,才發現數額不菲。
鑒于他是小賣部尊貴的vvvip,老闆娘承諾送貨上門,還讓老闆開出了隻接待貴客的三輪。左邊載上盛遇,右邊載上盛遇的快遞,後車廂裡是他剛購買的共價值五千人民币的兩個鍋,一齊送到了喜鵲巷106号。
老闆朝他做了個“salute”的手勢,開着小三輪揚長而去。
陰天,夜幕降臨得格外快,不到七點,天色已經暗下來。
正在做習題的盛遇看了一眼天色,擡手拉開台燈,擱在桌子上的手機嗡地一震。
劃開來看,是個意想不到的聯系人。
路嶼舟:【你家司機】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盛遇在對話框裡敲了個問号。
敲完,他又删掉,覺得這樣太親昵,換成更公式化的口吻:【出什麼事了?】
過了會兒才有答複。
路嶼舟:【沒。】
盛遇皺了眉,直覺路嶼舟可能遇到了點麻煩,不然按他的脾氣,不會主動給不太熟的人發消息。
盛遇:【你在哪兒?】
對面不吭聲,盛遇猶豫了下,撥了個語音通話過去。
通話很快接通——
盛遇:“喂?”
那頭有安靜的呼吸聲,混在雨打棚布的聲音裡,不太明顯,盛遇又喂了兩聲,才聽到路嶼舟不緊不慢說了一句:“在。”
……在個錘子,老子問三遍你就回一個字。
盛遇揉了一把臉,放下心來,微微向後靠上椅背,問:“什麼意思?什麼司機?”
“你家的司機。”路嶼舟用了個很古怪的定語,聽筒裡隐約有步伐聲,像是從室内到了室外,雨聲變得更清脆,他的聲線随之模糊,“他把車停在棋牌室門口,說是你爸讓他來接我吃飯,不跟他走會怎樣?”
……
我爸?
我家司機?
盛遇懵了一會兒,再想開口,聽筒裡已經是挂斷的嘟嘟聲。
他握着手機猶疑片刻,猛地站起來,椅子刺耳地劃拉一響。
在門口抓了把傘,他邊出門邊給夏揚發信息:【你家棋牌館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