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嶼舟蓦地擡了睫毛,說:“又要了?”
“……也沒說不要啊。”盛遇依舊看着屏幕,下眼睑一片冷白的光,把眉眼輪廓描摹得異常柔和。他抿着唇,嘴角無意識翹了一下,像是沒壓住笑意,“要買十罐榨菜嗎?”
頓了頓,盛遇又補充:“你也沒說這是單獨給我開的優惠套餐。”
路嶼舟:“……”
北京時間11:12,世界上最尴尬的人誕生了。
盛遇眼尾餘光掃過去,看到路嶼舟若無其事地别開臉,垂下來的睫毛快速抖動,仿佛正在絞盡腦汁想一個合适的說辭。
剛剛刷網課前他翻了一下路嶼舟的朋友圈,那條賣藝的已經删掉了,顯然路嶼舟發現這方案行不通,已經進行了毀屍滅迹。
此刻被點破,就異常不自在。
盛遇換了個姿勢,把腳伸出去,踢了一下路嶼舟的鞋尖,兩隻鞋碼差不多大的鞋面挨在了一起,像兩隻竊竊私語的小怪物。
“商量一下,能打個折嗎?”
另一隻腳抵着地面輾轉片刻,沒挪開。
“幾折?”
盛遇說:“免費吧。畢竟你看起來挺想收我這個學生的。”
說這話的時候,盛遇微不可查地揚起了下巴,這是他跟人臭屁時的習慣動作,像一隻翹尾巴洋洋得意的孔雀。
路嶼舟時常見到,但很少主視角見到。
一見了他,盛遇就斂了一切的張揚跳脫,變得安靜、低眉順眼,偶爾說話,還附帶幾分小心翼翼,搖身一變,從在哪兒都能翹尾巴的孔雀,變成了一隻察言觀色的小貓。
仿佛在刻意隐藏自己的意氣飛揚——盛家十幾年,金尊玉貴養出來的意氣飛揚。
第一次,盛遇在他面前舒展了筋骨,如此放松。
于是路嶼舟不自覺在他臉上多停留片刻,見他抿着唇笑,虎牙時隐時現,一彎眼睛清亮如月牙,又覺得别扭,更用力地把臉偏過去,說:“那不行,最多打九折。”
“也行,等會兒我順便給你包個拜師紅包。”盛遇不挑,有折扣就行。
操場響起了綿長的哨音,是集合哨。
路嶼舟瞬間收斂了情緒,站直身形,見盛遇沒動,擡手蓋住了他的手機屏幕,手指一轉,利索地摁了鎖屏鍵,說:“别看了,追進度也不急這一時,大馬猴這兩天到處巡邏,當心被他撞上。”
盛遇聽話地收起手機,摘了耳機放入充電艙,收整完一擡頭,路嶼舟已經先走了兩步,站在階梯邊等他。
或許是天光太亮,照得路嶼舟側頸皮膚有點泛粉,不僅脖子,耳垂也有點。
盛遇忽然感覺很有趣,面前展開的像是一個大冒險的地圖。
路嶼舟這人吧,挺悶騷。大多數人對他的第一印象是冷淡,但盛遇覺得,比起‘冷’,他骨子裡更多的成分是‘淡’。
少失怙恃後,他客觀意義上成了孤家寡人,幼童時期最重要的行為模仿一片空白,導緻他心理上也成了個孤家寡人。
夏揚說過,路嶼舟好像沒有依靠過誰。雖然名義上姨媽是他的監護人,但棋牌館生意穩定後,路嶼舟還是一個人搬回了家裡的老宅,摸索着長大。
相比與人結伴,路嶼舟更擅長獨來獨往,茕茕孑立一個人走,就這樣沉默地、寡淡地走到生命盡頭。
他的人生一眼望得到頭。
盛遇覺得那太乏味了。
操場上,體育老師吹着哨催促學生把步子邁大點,同學們行屍走肉般從各個角落冒頭,像一群被抄了家的地鼠。
路嶼舟蓦地感受到身後有風過來,沒來得及反應,一隻帶着涼感的手腕箍住了自己的脖子——
“不打折就撕票。”
這道嗓音湊得很近,玩鬧似的壓低了,藏了點按捺不住的笑意。
路嶼舟一繃腰,站直了,眼睫剛一垂,幹壞事的人就迫不及待從他身後探出了腦袋。
那是一隻亂蓬蓬的腦袋,像隻炸毛蒲公英,盛遇總這樣,思考時要抓點東西,手指比腦子還忙,這兒搓搓那兒碰碰,沒穿幾天的新校服已經被他搓出線頭。
路嶼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盛遇:“那怎樣,你報警啊。”
這是個很尋常的姿勢,班上男生經常這樣勾肩搭背地玩。
但路嶼舟不習慣這種肢體接觸,轉過頭沒再說話,直接邁了步子,試圖宣告自己的不為所動,讓盛遇知難而退。
然而下一秒,身後的人一使力,風一樣輕盈地躍上自己後背——
這也是個尋常的姿勢。
這個年紀的男生,經常有這樣莫名其妙的壓制性行為。
路嶼舟的大腦卻短暫地空白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