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黛黛派侍女送來精緻的早膳,并詢問是否要帶他們去西市逛逛。陸照臨幹脆利落地回絕:“多謝姑娘美意,隻是公務在身,耽擱不得。”
樓然的繁華雖好,但畢竟二人有任務在身,此地不宜久留。
隻是……那個白衣少年,賀見淵,他到底是怎麼找到自己的,又救下她的?
驢車吱呀呀駛出城門時,緒和回頭望了眼晨霧中的玲珑坊。最高層的雕花窗前,似乎立着個紅衣身影,腕間金飾在風中閃着細碎的光。想必是黛黛在目送他們了。
“在想什麼?”陸照臨突然問。
“我在想……昨夜那些刺客,看行迹,我猜有兩批人。”
少年将軍眉頭一皺,然後道:“之後一定是要查清楚,是誰來刺殺你。我看,其中有一股倒像是太虛國的人,像是太虛的淩雲步。”
驢車吱吱呀呀走了一路,約莫兩三個時辰,也到了晌午,終于前方便是赤裕關了——
一道巍峨的關城橫亘在戈壁與荒原之間,黑石壘砌的城牆高逾十丈,在晨光中泛着冷鐵般的色澤。城頭旌旗獵獵,旗下戍卒持戟而立,甲胄映着初升的朝陽,遠遠望去如一排鋒利的金釘,楔入蒼茫天地之間。
“南公子、南姑娘到了?”一名穿着褐色短打的中年漢子從馬廄轉出來,他身後跟着兩個小厮,一人捧着粗布包袱,一人提着木桶熱水,”沙駝幫都吩咐好了,就等二位來運水呢。”
陸照臨接過包袱抖開——兩套打着補丁的粗麻衣褲,一頂遮陽的破邊草帽,連鞋底都有磨痕,竟是找不出一絲破綻。
漢子又道:
“二位大人有所不知,玄照國向來風沙多,近年又是大旱,别說莊稼了,就是樹都死了大片,原本還能擋擋風沙,如今……
因為風沙得塵肺痨的人愈發多了……我為二位備了一桶艾草汁,如果感到呼吸不适,喝少許可以緩解。”
緒和沒想到到玄照調個研居然還可能得病,她欲哭無淚,這能不能算工傷啊!
随後二人便各自換裝了。
緒和走出來時,正瞥見陸照臨擡手扯散了高束的發髻。鴉羽般的黑發瞬時傾瀉而下,在晨光中劃過一道流暢的弧度。他随手抓起一把地上的黃土,從額頭一路抹到下颌,然後将胳膊、腿上,凡是目光所及都抹上了土。
原本如玉的肌膚頓時蒙上一層灰黃色。可偏偏他眉骨高聳,鼻梁挺直,即便刻意扮糙,也掩不住骨子裡的英氣。他随意将頭發重新紮起,幾縷碎發垂落在眉間,反倒襯得那雙星眸愈發明亮。
他也抹了把黃泥在她臉上,“農戶可沒你這麼細皮嫩肉。”
她嫌棄着邊躲邊被抹上,繼續手裡拿着泥巴把自己渾身抹黃,撇撇嘴:“你倒是熟練,以前常幹?”
此時,忽聞外面有哭喊一般的聲音。
二人扒着窗縫望去——
晨光刺破雲層,赤裕關的黑石城牆在風沙中若隐若現。城門前,十幾個衣衫褴褛的流民跪在界碑旁。一個婦人死死抱住武僧的腿,那武僧活像一尊無情的雕像。
婦人聲音嘶啞:“求求您……給孩子一口水……”
那武僧身形晃了晃,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對不起這位夫人……實在是沒有水,我們也一日半未進水了。”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
“走吧。”陸照臨突然壓低聲音,方才的戲谑蕩然無存。”再耽擱,怕是要出人命了。”
緒和站在販水隊的驢車旁,偷瞄了一眼城門——三個武僧正在挨個盤查入城的商隊,腰間彎刀映着朝陽,紅得像血。
“别慌。”陸照臨壓低聲音,亮了亮袖子裡的一塊木牌,上面刻着流水紋和一隻駝獸的簡筆。
“沙駝幫的販水令。”陸照臨咧嘴一笑,“國師安排的,咱們現在是正經販水的。”
“那邊的!過來!”
一名武僧大步走來,眼睛冷冰冰地掃視着他們。陸照臨立刻弓起背,臉上憨厚笑容堆得恰到好處:“大人,咱是青沙村來的,給送水的……”
武僧一把扯過緒和的手腕,雖然現在看起來黃黑了些,但是皮膚細嫩是遮不住的:“這細皮嫩肉的,像跑商的?”
壞了!陸照臨好歹日常習武,皮膚微微粗糙,但是緒和不一樣啊!
忽然靈機一動,緒和猛地咳嗽起來,瘦弱的肩膀直抖,袖口滑落:“咳咳……我、我有塵肺痨……哥哥才帶着我販水……攢錢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