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僧目光一下子憐憫起來。玄照現在塵肺痨患者愈來愈多……
于是他轉向水車,掀開草簾——十個水桶整齊碼放,底部烙着太陽神紋,标着甘霖商号幾個字。
“甘霖商号的水?”武僧疑道。
陸照臨趕緊掏出一卷竹簡:”大人明鑒!咱沙駝幫和甘霖簽了十年契的,每趟水都記在賬上!”
竹簡末尾蓋着鮮紅的商号印,武僧檢查許久,突然刀尖一指最後的那個水桶:“喝一口。”
陸照臨打開,隻見裡面水發綠,武僧問他怎麼回事,他直接舀起一瓢灌進喉嚨,抹嘴笑道:“大人别嘗!這苦艾水是治我妹病的,晦氣!”
正當他嘗水時候,那婦人卻突然撲了過來,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褲腿。
“小哥……行行好……”她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懷裡抱着的孩子肚子鼓脹,嘴唇幹裂得滲血,”孩子……兩天沒喝水了……”
緒和僵在原地。那孩子的眼睛渾濁發黃,手指無意識地抓着母親的衣襟,喉嚨裡發出微弱的氣音,像隻瀕死的幼獸。
陸照臨遲疑道:“這位夫人……我們是沙駝幫運水的,這水不歸我們啊……”
婦人渾身發抖,眼淚混着臉上的沙土滾落:”可是……孩子要死了啊……”
隻見那武僧一直在盯着這裡。陸照臨沒再說話,隻是刀尖一挑,解開一桶清水的封口。裡面清水晃動的聲響并不大,卻讓周圍所有流民都擡起了頭,一雙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微微蕩漾的水面。
他舀了半碗,遞給女人。
“夫人,我們也隻能給半碗了。”
婦人顫抖着接過,小心翼翼地将水湊到孩子嘴邊。那孩子起初茫然地睜着眼,直到第一滴水碰到嘴唇,才突然像驚醒般,猛地抓住瓢,大口吞咽起來,水從嘴角溢出,混着沙土流下。
“慢點……慢點……”婦人哭着拍他的背,可孩子根本聽不進去,喉嚨裡發出急促的咕咚聲,像是恨不得把整個瓢吞下去。
武僧卻拿好了手上的木棍。
說時遲那時快,旁邊流民看到陸照臨分水,立刻炸開了鍋,上前沖去,生怕分不到一杯羹。他們推搡着,甚至有幾人撞到了水車旁,震得那水車都晃了一下,那開了封的水桶差點灑了水出來。
“憑什麼分給她不分給我們!”
“都是要渴死的,怎麼,生命也分高低貴賤???!!!”
“求你了,二位,喝點水兒吧……”
“這位小姐,您就看在我也得了塵肺病份兒上,分我點……”
武僧突然爆喝一聲,拿着木棍走上前來,把流民推走。
“幹什麼!都退下!這是人家沙駝幫的水,不是他們的!”
武僧轉頭向他們,補充道:“水稅兩桶,放到西邊庫房。”
“哎!謝大人開恩!”陸照臨拽着緒和連連鞠躬。
然後,他們駕着水車放下了水,就進國了。
緒和死死攥住水車的邊緣,指甲幾乎掐進木頭裡。她見過饑民,見過流寇,卻從未見過這樣的絕望——
“别回頭。”陸照臨的聲音很輕,“看多了,心會亂。”
可緒和還是忍不住回頭。
遠處,武僧站在原地,仍然像一尊無情的雕像,但是他現在護在婦人身前。而婦人抱着孩子,蜷縮在界碑旁,繼續将那寶貴的一點點水渡給孩子。旁邊的流民看得眼睛都紅了,但被武僧攔着。
一滴水從孩子嘴邊不小心滑落,婦人急得連忙将碗往上擡擡,怕再丢哪怕一滴水。那滴漏下的水,滲入幹裂的土地,轉瞬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