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和突然不動了。
淚水沖開他手上的血迹,在他指縫間彙成淡紅色的小溪。左玦感到掌心潮濕,竟有些慌亂:“你、你别哭啊……我騙你的,其實我剛看見太虛使者往神壇那邊……”
然後他看着緒和哭成這樣,牽着手就去神壇方向去了,路上又是許多屍體,各式各樣的。
緒和有些呆滞跟在他後面,看見他背部肌肉緊繃。
“左玦。”她突然停下,“你其實……也怕的吧?”
少年愣住,随即大笑:“我有什麼好怕的!哈哈哈,我半個身子都入土啦!”
緒和心裡心情很複雜,然後隻看得前面一個白色身影,身上染了大片紅色。她仔細辨認——然後直接飛奔沖過去了!
夕陽沉沉西墜,赤金色的光潑灑在神廟廢墟上,将血迹映得愈發刺目。
賀見淵靠坐在神壇邊,白發微亂,右臂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猙獰翻卷,鮮血順着指尖滴落,在沙地上洇開暗紅的花。他神色依舊平靜,仿佛這駭人的傷勢不過是清風拂過,唯有眉間微微蹙起,暴露了一絲痛楚。
他正低頭給自己包紮,忽然聽到腳步聲——擡頭時,瞳孔驟然一縮。
緒和站在他面前,渾身是血。
她祭服撕裂,裸露的皮膚上布滿擦傷和灼痕,活像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厲鬼。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蓄滿淚水,在夕陽下泛着碎金般的光。
下一秒,她的眼淚決堤般湧出。
“對不起……大祭司……我……”
她踉跄着撲到賀見淵身前,又怕碰疼他的傷,最終跪坐在他頭頂的位置,淚水大顆大顆砸下來,落在他染血的臉頰上,炸開細小的水花,又順着他的下颌滑入衣領。
賀見淵怔住了。冰璃色的眼眸泛起波瀾,他猛地轉頭看向左玦,聲音冷得駭人:
“你對她做了什麼?!”
左玦抱臂而立,绛紅錦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他嗤笑一聲,血玉耳墜晃出譏诮的弧度:“聖女是為了尋你才弄成這副模樣。真要論……”他眯起眼,“該怪的人是你吧?在我手上時,她可連一根頭發都沒少。”
賀見淵呼吸一滞。
他緩緩收回目光,左手輕擡,掌心貼上緒和的後背。這個動作牽動了傷口,血又從繃帶滲出,可他拍撫她的力道卻溫柔至極。
“是我的錯。”他低聲說,“我沒料到你會回來……”
緒和哭得更兇了,眼淚混着臉上的血污,在賀見淵衣襟上暈開深色痕迹。他忽然傾身,薄唇貼近她耳畔,用隻有她能聽見的氣音道:
“聖女,别哭了。”
緒和渾身一僵。
是了……她現在頂着太陽聖女的身份,左玦就在一旁虎視眈眈。她胡亂抹了把臉,強撐出端莊儀态起身,鼻尖和眼眶卻還紅着:“賀使言重了。讓太虛使者在我國遇刺,是玄照護衛不力……我送您回使館療傷。”
“不用了,我已經放了信号彈,讓太虛使者館的人來接我了。”
話音未落,賀見淵忽然悶哼一聲。緒和這才發現,他小腿竟還有一道刀傷,血已浸透褲管。她心髒狠狠揪緊,剛要伸手——
“聖女。”左玦涼薄的聲音插了進來。他不知何時已牽來一匹棗紅馬,指尖摩挲着缰繩上的金鈴,“護送外使是禮監司的職責,您該回聖女館休憩了。”
他不由分說扣住緒和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腕骨生疼。賀見淵眸光一沉,卻終究隻是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她順從。
“左公子說得是。”緒和咬牙抽回手,轉身時裙擺掠過賀見淵染血的指尖,“三日後祈福大典,還請賀使……保重。”
左玦吹了聲口哨,棗紅馬踏着碎金般的夕晖奔來。他利落地翻身上馬,又一把将緒和拽到身後。
“抱穩了,聖女。”他回頭一笑,淚痣在暮色中妖冶如血,“若摔下去,太陽神會怪罪的。”
駿馬揚蹄的瞬間,緒和抓住左玦的衣袍,卻仍忍不住回頭——
賀見淵獨自坐在廢墟裡,白發被晚風拂亂,冰璃色的眼眸卻溫柔地望過來。夕陽為他鍍上一層金邊,也照亮他唇畔無聲的唇形: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