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和手裡的湯勺猛然一頓。
什麼?
宋滄最後還是要去招安??!
他瘋了嗎!
她猛地站起身:“備馬!叫上二十個弟兄!”
城南分舵的演武場上,三十多個精壯漢子已經列隊等候。為首的是個穿紅襖的姑娘,約莫二十五六,名叫紅纓,腰間别着兩把短刀,見緒和出來,抱拳道:“舵主,弟兄們都準備好了!”
緒和翻身上馬,一夾馬腹:“走!”
一行人穿過永夜城主街。
緒和的手死死抓着缰繩,宋滄……可千萬不能招安。
她太懂官府是什麼德行了,她又如何看不懂這等騙過去殺的計謀?官府把他們這一支鎮壓後,還能算作當地的一筆政績。
宋滄以為自己是什麼……緒和咬牙,他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嗎?
其實自己就是一頭即将被宰殺的羔羊!還帶領着手下的弟兄們去送死!
這等道理,為何他就是不懂!!!
終于,随着她馬上馳騁,終于攔下了宋滄一隊人馬。
宋滄看着她,愕然:“竹影姑娘?”
紅纓喝道:“大膽宋滄!這乃是永夜城城南分舵竹影大人,不是什麼姑娘!”
永夜分舵就是先天高其他分舵一級,即使紅纓沒有做舵主,喝住宋滄也是綽綽有餘。
宋滄面上顯出錯愕的神情:“竹影大人……”
緒和坐在馬背上,神色淡漠而冷硬:
“宋大哥。”
宋滄低頭,如今緒和來抓他,自然是因為他帶着弟兄們背叛了紅蓮教!
别說抓住他,就是當場砍死他也是使得的!
緒和厲聲喝道,“紅蓮教的規矩,宋大哥都忘了嗎?”
宋滄沉默片刻,随後猛地一個偏頭過去,仿佛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竹影大人,我……我得為弟兄們謀個前程……”
“前程?”背後的紅纓冷笑。
“前程就是加入人肉百姓的官府!你是忘了官府為了一個預言而犧牲十年國祚的荒唐行迹了!!!”
紅纓被氣得氣喘籲籲:“你的前程就是加入他們!成不了權貴,就成為權貴是嗎!!!”
宋滄閉眼,他身後的弟兄們也面露愧色。
紅纓道:“所以你造反,不是因為你痛恨權貴所作所為,隻是恨你成不了權貴——”
“虛僞至極!醜惡至極!這等我教叛徒,當即可誅殺!!!舵主!請下令吧!!!”
緒和伸出手,示意她先冷靜下來。
紅纓說得一點都沒錯,但是如果宋滄執意要招安,她又如何能替他回頭?即使這一次強制把他們綁回去,下一次呢?
于是她深吸一口氣,對宋滄道:“宋大哥,你要投官府我不攔着,但得讓弟兄們想清楚。願意跟我回分舵的,現在站過來。”
人群騷動起來。不一會兒,大半人都挪到了緒和身後。
宋滄獨眼含淚,突然扯下腰間的紅蓮令牌,随後跑到緒和的馬下,竟然直直跪了下來!!!
随後,把自己的紅蓮玉牌往緒和手上一塞,喊道:
“我宋滄對不住紅蓮教!”說完翻身上馬,帶着身後幾個弟兄,直往那官府而去。
緒和看着他們幾個人馬離去的背影,低頭。
或許……是她想得太黑暗了呢?
她一拍馬背,喝道:“回分舵!”
極夜的夜很黑,黑得叫她心驚,黑得叫她喘不上氣來。
夜裡,幾個時辰之後,探子傳來消息。
“舵主,宋滄幾人全數被誅殺,頭顱懸挂官府門口。”
她渾身僵硬了,輕聲道:“知道了,下去吧。”
她夜裡躺在分舵主的卧房,翻來覆去,睡不着。
腦中一幕幕都是教徒們的喜怒叫罵……
也是他們愚昧的天真,還有無知的莽撞。
她覺得身上好冷,拿起宋滄給她的白狐裘,她指尖眷戀地撫過柔軟的皮毛,想起那時候,宋滄是那麼憨厚地拿着這件精緻、華貴的白狐裘,送給自己。
她忽然眼前一酸,來到窗邊。
一個詞忽然浮現到她腦海。
局限性。
她之前讀史書,總覺得這個詞頗為可笑,又帶着十足十的傲慢。
但是真的當那些局限性露出,她為什麼會這麼痛心?
沒有組織、沒有謀略、沒有目标……
這些詞如果單單拿給她,她會覺得很憎惡。但是當這些詞放到活生生的人身上的時候,她卻再也無法完完全全置身事外的說“這就是錯,就是不對的”。
她的眼睛蒙上了霧氣。
她覺得自己不僅僅是為了宋滄和幾個弟兄死了而哭,也為了……
那種無力感,而哭。
包括她現在所在的城南分舵,真的到了最後一刻,她不還是要拔劍對内?
命運之下,誰對誰錯?
她凝視着窗外,她真的太久沒見過太陽了,看着天上的月輪已經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