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姜扇在藏經樓放置盆栽的閣樓裡,再次見到了他的“男朋友”。
他又從山下運來了新衣服,但這兩次顯然比較低調,顔色偏灰,束身簡潔,似乎便于做一些爬行動作。
……比如翻窗。
顧知免帶來了他的筆記本和平闆,不知道是不是工作習慣,他還咪了人家兩盆小綠植,一左一右擺在筆記本兩邊,跟招财貓一樣守護着他的工作姿态。
閣樓的小窗戶亮起晨曦微光,顧知免往頭上噴了碰清神醒腦劑,然後戴上耳機,準備連個麥。
姜扇覺得這人做賊是真不心虛,直接在潛伏地開起會來了。
他放下抄經的筆,站起來。
顧知免調試着耳機,剛嚴肅得向對面員工交代了幾句,擡起頭,無聲地張了張口,問“去哪”。
姜扇指了指他的嘴巴,做了一個壓低音量的動作,然後說,“給你放風……”
顧知免笑笑。
多好一小孩,要是出家變成顧伯堯那種畜生,真得是造孽。
他絕不可讓這種事,再在他眼前發生!
談笑間,會議那頭的員工就看見他們的大老闆,剛剛還不苟言笑地交代任務,突然就彎起嘴角。
……懷疑誰往他的咖啡杯裡加了一罐糖。
“《華嚴經》曰:佛生五色莖,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
“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
姜扇拿着本經書在旁邊默默誦讀,讀到這句的時候,嘴巴輕輕回味着。
“小施主也在品味這句話嗎?”一個穿着棕色袈裟的比丘走到姜扇身邊,正欲拉着他往綠植邊走,似乎要和這位外門弟子講講經。
顧知免放低了開會的聲音,看着那人的腳步越來越近。
他手扶了扶耳機,精銳的眼睛往移動的影子掃了一眼,滿臉淡定,冷凝異常。
“小施主怎麼了?”那比丘突然說。
姜扇揉了揉小腿,坐下來,雙手合十行了個禮,“弟子腿腳不太方便,師傅方便在這裡給弟子講講嗎?”
比丘事必躬親,也盤腿坐了下來,知心地給他講這句詩中的道理。
“一片葉子雖然普通,但代表自然的法則,為什麼說一如來呢?因為佛祖的法力是無窮大的,當然這裡說的如來并不是指佛祖的法力,而是佛祖代表了法的本身……”
顧知免倚靠着隔牆,若有所思。
接下來的時間,他就在那一邊打字開會,一邊聽後面的和尚給紅塵小棟梁洗腦。
洗腦完,顧知免的會也開得差不多了。
比丘一走,顧知免冒出頭 ,叫了一聲。
“姜扇?”
“開完會了?”
姜扇探頭過去,跟着顧知免手掌的勾引軌迹,坐到了他身邊。
他打眼一看,小屏幕裡赫然出現了一個他,他什麼動作,屏幕裡就是什麼動作。
而對面一群人正在大屏幕上,大眼瞪着他。
姜扇:“???”我也是會議的一部分嗎?
顧知免問:“去過丹麥的法羅群島嗎?”
姜扇搖了搖頭。
顧知免拍了拍手,朝對面的員工說,“行了,會開完了,派個熟悉的到外面的露營地拍一拍。”
他說完,對面有一人飛了個兩指,帶着鏡頭來到室外。
“這次的調研場地也太美了!感謝老闆!”對面人說着,把鏡頭拉遠,潇灑自由地哦吼了一聲。
隻見外面的天空呈現綿綿的陰雨色,薄軟的雲層融化在此,殷得像天空一樣寬廣。
灰藍色的水彩在不同地方駐筆,一直到畫布的盡頭處,突然被一道火光燎燒了紙張,炫出一道璀璨刺眼的光芒,萬丈長。
“好亮的燈。”姜扇說。
顧知免笑了笑,“那是霞光。”
姜扇眨了眨眼。
顧知免說:“法羅群島和我國的時差是負七小時,那裡現在是淩晨一點半。”
姜扇不可思議,“這是淩晨的能見度嗎?”
顧知免:“夏季的法羅群島是極晝的天堂,淩晨看夕陽,四點看日出,太陽像十歲小孩一樣,上下橫跳。”
姜扇湊近過去,鏡頭随着漫步者晃動,風刮擦衣物的聲音很飽滿,遠處綠地像是要被吸進肺裡,唇齒間滿是自在青草香。
“好看嗎?”
姜扇點了點頭。
“以後帶你去看看好不好?”顧知免突然在他耳邊說,“我們可以去野外露營,那裡多雨,帶着雨具踩在草地間,看星星和太陽共同享有整片天空。”
姜扇回頭看他,他當然聽不出顧知免的弦外之音,但作為一個剛接觸過初中學業就拜拜的小同學,虛心地問,“這就是地理學嗎?”
“這不是學問,這是不具有重複性的生活。”
顧知免敲了敲他的後腦勺,似乎是想把和尚給他說的那套“佛祖法力無邊”的思想敲跑。
“這個世界很美好,一花固然一世界,但花隻是世界的子集,遠代表不了一個世界,人世世代代延展出的無數軌迹,怎麼可能再因為一種道理或者學問,歸零呢?”
“你年紀小,要去多體驗一下各種軌迹才好。”
姜扇豎起掌,“你是個細膩淵博的十歲小孩。”
顧知免:“???怎麼還是十歲?”
姜扇:“你看上去,特别像沒有和剛才那位比丘辯論一下,而賭氣。”
顧知免一手敲了敲鍵盤,沉着臉漫不經心地說:“明天我就去找他辯辯,問問他走過多少路,見過多少人,顯微鏡下見過多少植物細胞,就敢說誰誰誰是自然法則法力無邊。”
電腦那頭,“老闆啊,看完了嗎?這有點冷啊,我可以回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