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抄經書吵得胳膊隐隐作痛。
但是他拿起女人手中綁好的紅布條,退出老榆樹五六米遠,然後展開胳膊,竭力一跳,用力揮開。
老榆樹生長開的姿态有擎天之姿,結果他在沙彌震驚的目光中,直接把那布條投到了樹的最頂端!
沙彌擡頭,跟着紅布條的軌迹一路仰望,最終幻想自己落到了樹的最高點,那将是視野極度開闊的一個高度,迎風而立,俯瞰花鳥人魚。
即使隻是模糊的斑塊,也是一個豐富多彩的世界。
即使什麼都看不見,四面八方拖着遙遠距離而來的風,也是能感受到的。
姜扇将外套脫下來,搭在女人身上,女人沒有拒絕,甚至沒有動,而是仰頭看着飛到最頂端的願望,眼睛亮亮的。
“不着色相,不惹兩分塵埃,她會有一個完整的自己的。”
沙彌閉上眼睛,“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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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蓮池在南山的一間小院裡。
木門瓦房,院子不大,院門有隻看門狗。
院内亮着一盞昏黃的燈,池子在屋棚下,活水正叮叮當當的從小竹筏間流淌。
特别的香氣伴着白煙,一起撞入了姜扇的眼睛。
沙彌指完路已經離開。
姜扇輕輕撩了一下池水,舒适的溫度席卷指尖。
周邊壘砌的頑石中,有青草鑽出 ,沾着裡面的水汽,生長地格外恣意。
姜扇褪去外衣,沐浴池中。
熱氣騰騰地沾濕面頰,将那道完美精瘦的體态包裹。
顧知免說得對,他全身的體脂率很低,雖然瘦,但皮膚下包裹的肌肉都醞釀着完美的輪廓,弧線總是能讓人幻想出一種感覺,像是踏在拱橋上,從這一邊,抵達另一邊,所經曆的,是一道溫軟有力的軀體。
姜扇仰頭,額頭冒出一陣細汗,一道葉子飄落在眼前,障住了他一隻眼睛。
“小扇子,眼睛看不清不可怕,心看清便能立足。”
夜深人靜,母親的話敲響他的腦殼。
他一時想起中年女人的眼盲女兒。
小的時候,母親為了讓他适應這臉盲的眼疾,常将一根飄帶系在他的眼前,問你是否能感知到我的存在。
他的世界一片黑暗,說媽媽我完全看不到了。
媽媽摸着他的腦袋,說這樣你是否能感知到我的存在。
他靜靜地感受。
媽媽又将他眼前的飄帶解下,用一副溫柔甜美的笑取代他眼前的黑暗,問這樣,你是否能感知到我的存在。
姜扇從架子上取下毛巾,覆在自己眼前,然後在腦後打了一個結。
他腦袋小,那個結在後腦耷拉下來一塊,像個小辮子。
他的世界是黑暗的,外界出奇得靜。
色塵是沒有的,聲塵,香塵,味塵,觸塵,法塵放大,但就像在鏡子前觀照,鏡子存在就有,鏡子拿走就無。
一切都平滑地出現,平滑地消失,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沒人知道,這是多少修行之人想達到卻不能達到的一種感覺。
突然,門外的看門狗“晶晶晶”得點着地,叫了兩聲,像是繞着院牆跑。
而一道身影驟然跨到院牆上,在上面注視着院内的一切。
顧知免是個上輩子和狗有仇的人,他想繞過這隻狗,便沒敲門而選擇翻牆,畢竟他也不止一次翻東西和他的小男朋友幽會了。
可是他打死也想不到,會遇到這幅……美景。
少年靜靜地坐在池水中,水面漫過胸口,不知道什麼時候的動作,水滴飛落,濺濕他的鎖骨,線一般續續下墜。
而他蒙着眼睛,濕漉漉的黑發淋着橙光,挺翹的鼻梁半遮半掩,在精緻的臉頰上格外惑人,比顯露的雙唇還要惑。
顧知免一時呆滞,他不說話,不動作,甚至不呼吸。
肢體鬼使神差地變成一具廢舊機器,難以運作,需要用點濕乎乎的液體,潤滑一下才行。
姜扇此時的耳朵出奇得靈敏,他不需要眼睛看,就知道院裡來人了,而且那人是翻牆進來的。
他從池水中起身,敞開的衣襟滴出大股的水,身體一動,水滴就飛濺出去。
顧知免經略過水滴。
他的身體突然變得濕重,喘息一聲後,略微一動。
淺淡的瞳孔映照出影子,他突然想,如果他不認得我,如果那副唇他沒有觸碰過,如果他不是需要幫忙的可憐人而是商界銀窟的顧總……
想着想着,他從牆上跳下來,接過姜扇的招式,伸手攔過他要去解毛巾的手,惡劣地壓在自己身前。
姜扇完全認識到這人來者不善,并不坐以待斃,他不靠眼睛去捕捉這個“歹人”的軌迹,直接靠聲音和感覺辨别位置,然後用手腳發出狠厲進攻。
顧知免悶抗了一聲,在被姜扇逼到障礙物時,他一手抓過架子上的藤蔓,纏過姜扇的一隻手。
姜扇想拆招,可是另一隻手剛過去,也被對面人擒住了,兩隻手一下被捆綁住。
對面人個子很高,他伸手一提,他兩隻手就被正正鉗制上去。
姜扇出腿,一下摩擦到對方的腰。
顧知免是被十八根棍子打過的,他扛不住這種疼痛,捉着姜扇一下撞到牆上。
顧知免看他穿得單薄,雙手緊緊貼住他的肩胛骨做緩沖。
姜扇則是完全沒注意到這種小動作 ,他見有效,另隻腿也曲起膝蓋去踢,本想将對方翻過來,可他下盤太穩了,顧知免一下将他的雙腿提起來,架在了腰上。
“剛洗幹淨,都弄髒了。”顧知免眯起狹長的眼眶,輕輕地笑。
姜扇嘴唇微微開合,眼睛被覆蓋着,詫異着擡頭,問,“顧知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