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扇一覺醒來,天已經放晴。
他和顧知免同床,現在已經沒有了顧知免的影子。
姜扇沒有刻意想尋找,後半夜,顧知免的燒自動退了,還向他炫耀說厲害吧……
他能說些什麼呢,當然是厲害的,頂級自愈力。
顧知免說再抱會,想出出汗。
他就抱着顧知免睡着了。
姜扇打了個哈欠,睡眼朦胧間,隻是想了想顧知免的樣子。
模糊的。
即便他們昨天抱着互相取暖,這個人也是模糊的。
和他最愛的家人,最好的朋友一樣,通通記不得樣子。
但想到顧知免個性騷包,身量拔高,語氣時而十歲小孩欠削……
他就釋懷了。
姜扇揉了揉眼睛,黎明的光輝還不明顯,輕輕灑在他的上半張臉上,讓原本乖順的模樣顯示出一種新生感。
他起身出門,這時王二正在王母門前打瞌睡。
聽到開門聲,王二警覺地睜開眼睛,一看到是姜扇,匆忙站了起來。
“你醒啦!”
“在守夜?”姜扇很懂,仿佛做過很多次這種事。
“嗯,我哥腰傷了,我得守着我媽。”
姜扇點點頭,這是王二。
“那個!”王二眼底一層黑眼圈,此時卻一下精神抖擻,“我……我想給你道個歉,昨晚我嘴賤了。”
“不用了。”姜扇雖然沒有計較過什麼事,但他記性還不錯,一下知道對方在為什麼道歉。
“真心的,我請你喝酒吧,你說個地,我不含糊!”王二鄭重說,好像這是他賠禮道歉的最高禮儀。
“哦對,這,顧小哥給你留了一張字條。”王二突然想到更重要的事。
“咱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都什麼年代了還搞這種情懷,直接手機給你發個消息不就完了。”
王二眼神中有着清澈的愚蠢,有什麼一定說什麼,尤其是把姜扇當親生恩人以後。
“我們沒有聯系方式。”姜扇接過紙條。
王二:……那你們到底什麼關系。
姜扇展開紙條。
“母親病重,”
四個字像是一把刀,削碎了他眼中的部分眸光。
“好姜扇,”
姜扇因為一些學習習慣,順着呢喃出聲。
“莫走,等我。”
字迹隽秀,但有些地方因為用力過猛而墨迹濃重,能明顯看出,那人在寫字時的心情波動。
最後一行,是一串電話号碼。
相比給王大的,顧知免這次留的是私人号碼,不是助理手上的名義号碼。
但姜扇并不知道。
這也确實是他們唯一的聯系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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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扇回到笸籮廟。
坐岱仍舊讓他抄經,每天到藏經閣點卯,為三天後姜德的法事做準備。
這個俗家姓名顧伯堯的法師,看着兒子欽點的男朋友孤身回來,非但沒問兒子的去向,反倒趁兒子不在,對其大方青睐。
姜扇起初懵懂,後來在問佛的過程中,他向坐岱提起三月大旱和那夜的大雨,有意無意的,也提前一夜未回的經曆。
關于王家,和顧知免的一些事。
坐岱法師靜靜聽着,眸光反射弧太長似的動了動。
“王母經常來寺廟燒香,我知道的,有段時間沒見,竟是病了。”坐岱撚着佛珠,語氣含混,聽不出太多遐思。
旁聽的幾名弟子也把目光聚集過來。
“倒不是很久沒來,隻是見她總是拿着紅布條,坐在老榆樹下出神。”一位弟子回道。
“對啊,問她話也不理人,傍晚送她回家,她還不讓。”
“怎麼不理人,我問她在看什麼,她說在找一雙好看的眼睛。”
坐岱應下,看向姜扇,仿佛在替他師兄坐忘望見什麼似的,說了句,“難怪。”
姜扇盤腿坐在席上,姿勢乖得像個瘦佻的青鐘,“王二想盡快給母親治病,托我問一下,能不能看在他們經常來做義工,王母又敬神禮佛的情分上,由寺廟出面進行一次募捐,他們兄弟倆會盡快賺錢,到時會一起捐給寺廟。”
“王二說的話你也信啊!他來做義工就是圖順點東西的。”一位弟子突然說道。
“而且他的嘴巴很……”旁邊的弟子剛想說什麼,被剛才驚呼的那位捂住了嘴巴,囑咐道,“口業清淨,口業清淨!”
想口吐芬芳的弟子立刻低頭,再擡頭時已經改口,“姜扇,别信他,他最愛欺負老實人了,看你這麼乖,肯定在哄騙你!”
這人不知有意沒意,在說到欺負老實人時,竟然帶着幾分沒被欺負過的慶幸。
坐岱沒過問弟子的閑話,面對姜扇說。
“聽說後院的花草你都早起澆過了,給了他們睡懶覺的機會,一個個才這麼精神來聽早課。”
姜扇平靜地眨了眨眼睛,好像隻是聽見了這句話,卻不去理解其他含義。
其他弟子卻沒有這麼好受了,明顯感覺到坐岱師父這是在點他們。
果然下一句,坐岱師父又說了七個字:“紅塵白浪兩茫茫……“
兩位知情的弟子低下頭,一位不知情的摸了摸光頭,摸着摸着,大喊一聲,“師父說的是憨山大師的《醒世詠》!這可是明朝大——”
兩位知情者立刻捂住了他的嘴,防止他開始賣弄。
誰人不知《醒世歎》。
紅塵白浪兩茫茫,忍辱柔和是妙方。到處随緣延歲月,終身安分度時光。
“哄騙者為了什麼而哄自己去行騙呢?被哄騙者為了什麼,而哄自己去被騙呢?”坐岱目不移位,隻是靜靜地說,“為了世間各自的欲望罷了……
“人的脾氣,也不過是欲望的投射,如果看不見人真實的欲望,怎麼能輕易定性人的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