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人,不老實人,非該妄言,又更不該單憑這個,去分個是非。”
姜扇低下了頭受教。
但他能明顯感覺出,坐岱的佛理帶着些不容抗拒,往細了說,像是把權威掰開了喂給你。
再往他臉盲多年聽聲不看人的細處說,坐岱仿佛在壓抑某種迷茫,和法藏方丈講佛理時的氛圍,有些顯而易見的差别。
其他幾位擡起頭,看到坐岱端坐着,眼睛半眯出了一種佛性,于是各個豎起單手。
“阿彌陀佛,師父教訓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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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扇仍舊穿着簡單幹淨的白T恤,下面罩一條洗得褪色的牛仔褲。
沒有過多的裝飾,卻讓人覺得格外整潔。
顧知免每天都會從山下寄來一件新衣服。
不管出于什麼心思,目的肯定是想裝飾他的男朋友。
……盡被顧伯堯給攔在門外。
坐岱以為姜扇不聞窗外事,乖巧地在閣裡抄經。
可他不知道,姜扇都知道。
因為顧知免每天都會準備兩套,一套用來吸引顧伯堯注意力,一套用收買的香客,幫他把衣服整整齊齊地送到姜扇床頭。
姜扇一開始拒絕。
但想到顧知免現在所處的境地,母親病重,父親決裂,他竟然能在這種情況下,還分出神來給他做衣服。
他不忍心拒絕。
而且除了媽媽,姐姐,和丁垂明的媽媽,能夠滿足他這不值一提的審美需求的,真的隻有他了。
他本來把所有用品和衣服都放一起了,最近他借工具打了個小木箱,把衣服專門整理出來,連帶顧知免送來的衣服一起放了進去。
這麼一對比,顧知免送來的衣服,就像純正的酒窖裡,多出的一副現代藝術畫,在他的木箱子裡格外亮眼。
“姜扇,你還會打家具呢?”
“嗯。”
“能給我打個椅子嗎?因為我……”
“可以。”
所有人都覺得,姜扇是個乖巧的孩子。
因為是孩子,剛剛十八歲,所以善良被叫做乖,聰慧被叫做巧。
更有人覺得,這孩子乖過頭了,太老實,出了社會肯定被欺負。
别人讓他熬夜抄經他就真抄。
有老頭指着罵他把東西給錯人,他隻會道歉。
甚至有孩子在他面前哭鬧,都能讓他折服,跟着小孩在樹蔭下,玩了兩個小時的跳房子。
姜扇這天收衣服,突然撿到一隻鋼筆,鋼筆破舊,不值一文。
同屋的小沙彌看到,從他手裡分來衣服說,“應該是人家不要,亂扔的。”
姜扇扭着鋼筆的筆身轉了一圈兒,嚴肅地沖小沙彌說,“我賭這鋼筆是被人珍視,不小心扔在這的,你覺得呢?”
“切,我賭不是。”小沙彌順嘴說。
姜扇笑,“你是出家人,怎麼能賭?”
小沙彌:“……”
“究竟是誰在說你乖啊,一天天的,嘴巴跟獵人挖的坑似的。”
姜扇又笑,“對啊,誰說的呢?”
小沙彌撇撇嘴,“行了你得逞了,我們走吧。”
“可我的賭是真得。”
“姜扇,一個破鋼筆,你還真覺得有人要啊?”
“我在這等一會,”姜扇把衣服都搭在小沙彌肩上,“你先回房吧。”
“明天你父親就要做法事了,你不好好睡一覺嗎,萬一你父親給你托夢呢?”
“幫我接一接。”
小沙彌:“……”
涼風起,光頭突然感覺一陣涼意。
小沙彌匆匆回了光亮的房間。
姜扇找個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兩隻手不停地為蚊子的傑作鼓掌。
終于在蚊子窩中,除了姜扇外,又多出一副身影。
一位帶着頭巾的女士,踩着一隻涼拖鞋,收着上臂間的圍巾低頭尋找些什麼。
姜扇淬亮的眼睛盯着她的行動軌迹一會,直到她擡起頭,注意到他的存在。
“在找這個?”姜扇問。
女士眼鏡下的目光亮起驚喜的光,“天哪,謝謝你!”
“我還以為會被掃地僧當垃圾掃走呢!”
女士的聲音有種野性的美,依稀有兩片翠綠的葉子垂在了她長發的發簪上。
“你幫了我大忙了,謝謝你小朋友。”
被叫小朋友的姜扇:“……”
“丢了我真得會心痛一輩子……”
“明天上午,在高濟台要舉行一場悼念的法事,你來那找我一下吧,我有件禮物想帶給你?”女士透漏着一種活躍而真誠的氣息。
“不用了。”姜扇沒空,因為他在為法事主人,他的父親送别,“不過,你也要去高濟台嗎?”
“對,我曾接觸過法事對象本人,将她和妻子的經曆,改寫為一篇愛情小說,那是我寫作生涯的開端,這支筆就是那位女主人公送的,可是天妒紅顔,她早逝我沒來得及送,我想送送男主人公這一程。”
姜扇的腳步輕輕挪動,含蓄的夜光漏出了一段舌苔,輕輕舔舐過這裡的空氣,讓心緒泛起波瀾。
女士靠近,“你去吧,我那本書還挺暢銷的,我這個人也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就一本書,想做為報答送給你,我想如果你能接受,女主人公肯定也會很高興的。”
姜扇點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