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還在想着回淮南?”
君笙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龐,忽然心口一窒。
記憶裡的容昭,縱然瘋癫偏執,卻也從未這般低聲下氣地問她一句“是不是為難”。
她本該避開,理應如往常那般清清冷冷一句“夢與現實無關”将他推開。
可不知為何——
在這深夜一隅,爐火輕響,香灰未盡,棋子翻落地面時清脆破碎的聲音,像是攪開了她心底那片刻意壓下的沉澱。
一些太沉太舊的東西,順着夢境的餘溫浮了上來。
她伸手,指尖落在他肩頭,指腹繞過領口那顆斜扣的金紐,動作輕得幾乎不成觸碰,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在克制什麼不該起的心緒。
“别多想了,”她開口時,聲音極輕,幾乎被夜色吞沒,像是風從湖面掠過,“夢不過是舊事翻湧。”
容昭望着她,唇角彎了彎,低聲問:“那玉呢?”
她怔了一下,眼神短暫地空了一瞬。
那塊暖玉,赤紅如血,是他年少之時拼着一身雪寒與一口熱血換來的,如今卻——
她的神色微妙地變了一下。
……扔了。
扔給了大司命當做聯絡神符用了。
她萬萬沒想到,那竟是他親手所贈。
完了。
容昭看着她一瞬間沉默,似是已心知答案。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卻沒多問,隻是擡手,輕輕一拍她的胸口衣襟處。
“算了,朕再給你一塊,”他說着,從懷中摸出一物,親手貼到她胸口皮膚上。
冰涼的玉面帶着夜露的寒意,貼在她心口,薄衣下微顫一瞬。
那是一塊明黃色的龍鳳佩,雕工細膩,玉漆溫潤,龍首微昂,鳳尾低垂,盤桓交纏,竟有種說不清的旖旎意味。
她心頭一緊,眼睫猛地一擡:“你……”
容昭卻像聽不懂她在驚什麼,隻淺淺一笑。
“情欲清淺,一世怨偶……”他重複着她白日那句評語,眼神半斂,嗓音卻帶了點不動聲色的認真,“自從绯绯醒來,就總說這些奇怪的話。”
“不過,”他低頭靠近,溫熱的呼吸擦過她鬓邊,“隻要那‘怨偶’是你,朕倒願意被怨一世。”
話音落下,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收緊,指尖覆上她的指節。
唇微啟,極輕地,在她指尖上落下一個淺淺的吻。
像是少年帝王對過去某段執念的溫柔緬懷,又像是對如今這副清冷姿态的君笙,做出的最溫和,卻也最瘋狂的宣告。
君笙微微一震,掌心一熱,卻沒抽走。
她望着他,唇瓣微動,似是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喉頭,又被什麼堵住了,隻化作一聲輕歎,帶着幾分遲疑,又幾分無奈。
她竟然有些可憐他。
他愛的人,早就已經香消玉殒了。
而她終究,成不了齊绯。
屋外夜色沉沉,冷風掠過廊角,拂動窗棂。火光映在雕花木格上,投下一圈溫暖卻寂寥的光。
容昭沒再逼問,眸光卻始終落在她臉上。
“绯绯,”他聲音輕了些,低沉如夜色,“明日陪朕去祭神?”
君笙垂眸掩住眸中的光,唇角微揚,依舊是那句溫婉淡淡的回應:“聽憑皇上安排。”
她的目光落在他衣領深處,忽然微凝。
那幾道若隐若現的青黑紋路,像是被雪白中衣強行掩住的藤蔓,纏繞着胸膛,透着不祥之氣。
——是毒,而且已經侵入心脈。
她心頭微沉,神色卻半點不露,隻順勢伸手,輕輕執起他的手腕。
容昭的手很冷,指骨修長,如玉雕琢。君笙指尖貼上他脈門的那一刻,神識已悄然探入。
脈象虛浮,氣血雖未衰竭,但明顯被壓制多年,是一種極具耐性的慢性毒。
——三五年壽命已是極限。
君笙眉心一跳,卻仍笑意從容,狀似随意地牽住他,緩緩往床榻走去。
“别想太多了,”她輕聲道,嗓音低柔,帶着安撫的意味,“早點睡吧。”
走到榻前,她忽然停住腳步,轉身時那雙眼眸映着爐火,柔得像一汪春水。
“晚安,容昭哥哥。”
那一聲“哥哥”,輕巧柔順地落在夜色裡,像是某種回溯年少時光的密語。
齊绯從前,就是這樣叫他的,淮南來的女孩,塞北無拘無束了幾年,性子裡面的自由,又有幾分江南水鄉的溫柔。
她就是這般好。
容昭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喚他,眸中一瞬浮現出久違的怔忡,随即又帶着幾分淺淡的笑意。
隔着屏風的花卉,容昭看不清裡間榻上的女孩的面容。
“绯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