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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雲城巡撫大張旗鼓地帶人來接公主的消息後,容昭停在帳前良久,一言未發
山風從松林間穿過,帶着山間微涼的露氣,吹動他墨色的披風輕輕鼓起。
少年帝王一襲玄衣,剪裁極合身,将他本就颀長挺拔的身形勾勒得如一柄初出鞘的劍,立在風中便帶着逼人的氣勢。
他五官冷峻,眉骨鋒利,唇線緊抿,最後他還是撩開帳篷,走進内室,帶起一片涼意。
君笙正在煮茶。
“我得先走。”容昭靜靜的在旁邊看她煮茶,良久,低聲開口。
“再不走,那群人到了山下,就來不及了。”
帳内氤氲着草藥與焚香的味道,透着一點靜谧的潮氣。
君笙靠坐在榻上,身披素色狐裘,整個人襯得越發柔軟。她容貌嬌麗,是齊绯的面容——生得天生麗質,細膩白嫩的皮膚像瓷,眼尾微挑,自帶一絲天生的妩媚。
然而此刻她的眉眼卻不像齊绯那樣天真嬌軟,眉心帶着君笙獨有的清冷。
“你記得留個心眼。”容昭轉過身來看她,語氣低緩了些,仍然不乏緊張和控制的意味,“把暗衛都留給你了。三五日而已,朕和你隻是分不同的路回雲城。”
她沒應聲,反而低頭看向床邊。
一隻金面具靜靜躺在那裡。
寒金鍛造,雕花細緻,珠玉點綴的眼眶冰冷空洞,像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在這偏僻破敗的山間營帳中,顯得格外突兀,格外……張揚。
“皇兄倒是準備得周到。”她語氣溫和,眼神卻輕輕一頓,“連面具都打點得如此精細。”
他不言,隻是微微一笑,懶得辯解。
他覺得她隻是在賭氣。
她偏過頭,盯着那面具的弧度看了片刻,心中卻泛起一絲止不住的好奇與……不服氣。
這一路上,他安排得滴水不漏,連雲城巡撫那點小心思都算得死死的。到底誰在算誰?
是她借他之手查災、覓藥、尋脈理命運,還是他借她之名震懾舊黨、清除障礙?
她忽然有些佩服他了。
他這個人,心狠又聰明,叫人想恨都恨不透徹。
她就算是有凡人之外的成算,可眼下這個小小凡人,卻步步将她裹進局裡。
“你在想什麼?”容昭看她神色遊移,忽然俯身,低聲問。
他靠得很近,肩寬腰窄的身形壓出一片陰影,唇畔一線弧度不明,眸子黑得像是淬了墨。
她看着他轉身走出營帳,風灌入帳中,那張金面具微微晃了一下,像是提前張開的死局一角。
她知道,周明死了。
那一縷殘魂的氣息回來了,附着在暗衛衣角,像一隻灰色的蝶,在命運的琴弦上撲扇着最後的回響。
她靠在榻上,捏着那塊未收起的金面具,指尖微涼。
是容昭殺的嗎?她不确定。
他不是第一次殺人,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這就是凡間嗎?你死我活,爾虞我詐。
她好像又更新了對凡界的認知。
不是天書裡寫的什麼“治世之德”,也不是她過往在人間遊曆時看見的繁華廟宇、井井有條的貢品冊子,而是實打實地,看見了那些拼了命也隻求活下去的人們。
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透,雲城巡撫派來的軍隊便已開始清理前日泥濘滑塌的山路。
幾百名青壯年苦力被驅趕着破曉上山,鐵鍬、肩擔、麻繩……粗陋得很,滿眼都是破皮傷口和被壓彎的脊背。
他們身上穿着被水沖得分不清顔色的粗布衣裳,渾身泥水,被官兵推搡着,一隊隊趕入林間。
“快點!磨蹭什麼!”
有軍士喝罵,腳下甚至踢了人一腳,那苦力吃痛卻隻悶聲縮了縮肩膀。
君笙立在營前高地,戴着那張金面具,俯瞰下方修路的情形。
晨光透過面具縫隙,她垂眸望了好一會兒,忽然喚來李思成。
“派人,把他們都帶來。清洗傷口,換幹淨的衣裳。”
李思成怔了一瞬,連忙俯身:“殿下,衣物數量……”
“都從軍營裡拿。”她聲音清冷,卻不容質疑,“叫禦廚煮草藥,能煮多少煮多少。”
她頓了頓,補了一句:
“人,是救來的,不是逼死的。”
這話一落,李思成應了一聲,急急下山吩咐。
巡撫早得了消息匆匆趕來,一路小跑着爬上坡,一見她就躬身請安,神色殷切:“殿下仁心,微臣佩服得五體投地!隻是這批人是屬下費了大價錢才從雲州調來,如今洪災初平,還需修堤固壩……殿下若太過仁慈,恐怕人心難控,日後……”
他話未說完,便被女官打斷。
“殿下已下旨,每人救治之後,領藥一碗、銀一兩,按名字登記在冊,今後按勞計酬。”
那名女官身着月青色衣衫,溫聲細語地解釋:“不強留人。願意修路修壩的,按工計酬;不願意的,領完藥、休整三日後,自由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