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太後已請了六位貴女入宮。”容昭語氣平靜,像是随口一提,隻字未提他為何急着趕回,卻字字都落在她心上。
宮中近日熱鬧得很。六位貴女以“選秀”的名義入宮暫居,表面說是暫留太後宮中行孝、聽教,卻日日粉黛華裳、循規蹈矩地在禦花園或長信宮附近“偶遇”皇帝。
他未置一詞,隻淡淡看着,眼神冷得像沒落下雪的襄城。
太後的心思,他再清楚不過。
這些人一個個豔麗華貴,聲音甜得發膩,卻都不是他要的。
他想逃。好不容易借着雲城之亂出了宮,一落腳襄城,就見她立在廊下,紗裙一襲,規規矩矩的帶着他送給她的面具。
那一刻,竟比朝堂上所有喧嘩更動人。
他貪戀她陪着的安靜。她不問政事,不言朝局,也沒有私心。
他伸手,把她的面具摘了下來。
純金的面具輕輕落入他的掌心,她的容顔便暴露在了溫暖的燈光下。
她的面容雖帶着幾分病态的虛弱,卻依然如初。膚若凝雪,唇色如同花朵初開,淡淡的粉色中透出幾分蒼白。她的眉眼溫順,清麗得如同一池靜水,未曾為這世間的喧嚣所染,仿佛一切的熱鬧與争執都與她無關。
君笙一怔,垂眸,睫毛輕輕遮掩了她的神色,帶着些微病态的紅暈,聲音依舊輕柔:“那也好,宮裡太冷清了。皇兄身邊……也該熱鬧些。”
容昭盯着她那低垂的眉眼,心中某處卻忽然泛起一陣說不清的煩躁。
她總是這樣,輕飄飄地、毫不在意地,說出最讓他不安的話。他分不清她是真不在意,還是假裝不在意。
她是他日日夜夜盯着看長大的,如今卻像一尾滑不住的魚,轉眼就要遊出他掌控的水裡。
他垂眸,輕聲問:“绯绯喜歡熱鬧嗎?”
語氣極輕,連風吹過也快要掩去,但那話裡,卻像藏了一層鋒刃,繞着她唇角悄悄遊走。他眼底一瞬間泛起難以察覺的冷光,像是在試探,又像是在威脅。
可她偏偏不躲不閃,隻擡起眼,眼尾彎彎,似笑非笑:“皇兄喜歡,臣妹自然欣喜。”
她這一笑,清清淡淡。
他看着她,喉結微動,半晌沒出聲,隻覺得骨頭都被這雪夜的燈火燙了一下。
她總是這樣,輕巧地挑開他心底藏着的暗處,再不動聲色地收手,隻留他一個人在原地,被那份未出口的執念困住。
他不笑,眼底鋒光卻一閃而逝,手指攥了攥她的袖口,像是克制,也像是懷恨。
“你如今倒是會說話了。”
她輕咳幾聲,眼尾微紅,唇瓣略略發顫。他伸手欲探她額溫,到指尖即将落下時,卻突然頓住,像是怕這一碰會将什麼壓碎。他收回手,轉身替她斟了杯暖酒。
“先暖暖身子。”
她接過,一口飲下,卻被酒辣得直咳。他偏頭看她,唇角動了動,笑意卻不達眼底,也不去勸,隻自飲了一口。
她咳得眼角泛紅。
他就那樣看着,嗓音微啞:“绯绯,你要。”
她垂着眼不語,隻将酒杯放下,緩緩起身斟酒,試圖拉開些距離。
“皇兄回宮,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
他盯着她的手,忽地伸手覆上,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他語氣低沉,似怒似笑,把人扯到自己跟前,強迫她與自己對視:“你不是想見皇嫂嗎?等你回宮,想必一定能夠處理周全。”
她的手指微微一顫,用力,但是他的力氣很大,依舊溫聲道:“等皇嫂進宮,臣妹自然願為皇嫂效力。”
他低聲道,像是小獸受傷的低吼:“你總是這樣。”
她擡眸看向他,唇角含着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似是有些無奈:“皇兄是又何必呢?”
那一刻,燈火将她眉眼拉得很長,柔,卻不軟;瘦,卻不弱。
容昭盯着她,喉結輕滾,終究,還是沒有再近一步。
隻是他眼裡的光,黑得幾近幽深。
“乖乖的待在朕身邊。”他說,“明日朕帶你回宮。”
她隻點了點頭:“聽皇兄的。”
兩人坐得極近,杯盞碰觸的那一刻,發出一聲清脆的響。檐角的風鈴也恰在此時也被雪壓的晃動,發出一串碎響。
林桉垂手立在廊下,靜靜地等待。容昭從房内走出,目光冷峻,氣氛壓抑。
“召林太醫觐見。”他語氣平靜,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久,林太醫便恭敬地走進來,微微行禮,随即開始彙報公主的身體狀況。
“皇上,公主的身體,因長期勞累過度,已有些虛弱。”林太醫語氣顫抖,生怕會因為照顧公主不佳而被問罪。
“那她身體的毒呢?”
“公主的毒素已經有所緩解,但仍有輕微殘留。”
容昭眉頭微蹙,眼神沒有一絲波動:“?”
“雖然毒素已減輕,但并未完全清除。”林太醫答道,“若能找到赤玉斛,公主與皇上的身體都會得到根本好轉。”
林太醫恭敬地叩首:“公主為了皇上,幾乎為此付出了所有,甚至不顧自己的身體。”
容昭聽着,心裡五味雜陳。他的臉上沒有表露出來,但内心的不安與煩躁卻如潮水般湧上心頭。這個毒折磨了他快五年,如今竟然有人告訴他隻要找到赤玉斛,就能解除,而這個機緣,竟然是绯绯,卻也因為他竟也陷入其中,成為了這一切的關鍵。
“這次西南的探查,赤玉斛有沒有線索?”容昭的聲音更低,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怒氣。
林桉微微低頭:“雖然派出了不下十批人,但一直未能找到确切的消息。”
容昭微微一愣,目光掃向窗外,語氣不變:“那他們現在怎麼辦?”
“我們已經留下了一些人繼續尋找,”林桉緩緩答道,“聽說洪水過後,赤玉斛的生長環境将會變得更加适宜,因此我們仍會繼續在西南一帶尋找。”
容昭的眉頭微微緊鎖,深思片刻後,他輕聲道:“繼續尋找,不能有絲毫松懈。”
他頓了頓,又問了一句:“那個異族人呢?你不是說,他曾有些異樣?”
林桉的神色稍微變化,低聲答道:“是的。那名異族人,曾在清晨悄無聲息地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容昭微微側目,嘴角微勾,眼中似有寒光閃爍:“消失了?連個線索都沒有?”
林桉沉默了一瞬,繼續說道:“他消失的很突然,仿佛早就準備好了一切,我們未能追蹤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一牆之隔,女孩正在深眠。
什麼時候,她也開始有自己的秘密了?
容昭輕輕歎了口氣,轉身望向林桉:“繼續調查,務必找出真相。”
林桉立刻應聲:“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