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君笙斜倚在雕花窗棂邊,纖細的身影被暮色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
齊绯生得極嬌小,素白的手指堪堪能握住酒壺細頸,腕骨伶仃得仿佛一折就斷。
她屈膝而坐,繡着淩霄花的裙裾随意散開,指尖在膝頭輕叩着不知名的調子。
可此刻,她單手拎着酒壺,另一隻手随意搭在屈起的膝上,姿态慵懶而散漫,全然不似往日那個低眉順眼的柔弱公主。
春風四起,吹亂了她鬓邊幾縷未束起的青絲,發梢輕掃過她微揚的唇角——那笑意很淡,卻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恣意。
日光映在她素白的臉上,勾勒出精緻的眉眼,可那雙眼睛卻不再如從前般溫軟怯懦,反而清亮如寒星,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傲氣。
她仰頭灌下一口酒,喉間微微滾動,酒液順着唇角滑落一滴,她也懶得去擦,任由它沿着纖細的頸線沒入衣領。
——哪裡還像那個被囚于深宮、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的嬌弱公主?
分明是個醉卧紅塵、笑看風雲的逍遙客。
一旁侍奉的蘇嬷嬷心驚。這位日漸陌生的主子——往日的淮南公主連執帕都要侍女代勞,如今卻拎着酒壺,白日獨酌,玉白的臉頰染着薄紅。
"公主,您再這樣下去,陛下怕是真要動怒了......"
君笙依舊不語,隻是将酒杯舉至唇邊,淺淺啜了一口。酒液微辣,順着喉嚨滑下,卻澆不滅她眼底那抹冷靜的算計。
窗外暮色漸沉,天邊的雲層翻湧如墨,隐隐有悶雷滾過。她擡眸望向天際,紫微星的軌迹在她眼中若隐若現——比往日更黯淡了幾分,像被一層薄霧籠罩。
快了。
她指尖輕輕敲擊杯壁,發出一聲極輕的"叮"。
蘇嬷嬷進來,遞給她湯藥,見她毫無反應,急得額頭沁出細汗:"公主,您總得給陛下一個台階下——"
"退下。"君笙終于開口,聲音不輕不重,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她說的強硬。蘇嬷嬷一噎,隻得躬身退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憂心忡忡地回頭望了一眼。
殿門合上,室内重歸寂靜。
君笙放下酒杯,指尖輕輕摩挲着酒壺上的雕花紋路,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絲弧度。
她當然不急。
容昭的毒,就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遲早會落下。
她早就在林太醫那裡旁敲側擊的問過了。
雖然每次毒發的時間并不确定,但是或長或短從來沒有超過兩個月。
上次他的氣息,她總有一種預感,快了。
清酒順着纖細的脖頸落入她的領口,消失的無影無蹤。
寅時三刻,天光未破,宮門次第而開。
霜霧凝在蟠龍柱上,順着鎏金的龍鱗滑落,滴在丹陛前的青磚上,洇出深色的痕。值夜的宮人垂首退至兩側,手中提着的琉璃宮燈在風中輕晃,燭火映着他們凍得發青的指節。
殿内,沉水香混着墨硯的氣息彌散。文武百官分列兩側,朱紫蟒袍在幽暗的晨光中如血如墨。有人低眉斂目,有人暗中窺探,更有幾位老臣的朝笏上還沾着未幹的夜露——顯是得了急報,連夜入宮。
殿角銅漏滴答,水聲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忽聽淨鞭三響,驚飛檐下栖鴉。
"陛下駕到——"
内侍尖細的嗓音刺破黎明,衆臣倏然跪伏。玄色龍靴踏過織金地毯,十二冕旒垂下的玉珠輕撞,遮住了容昭眼底的冷光
"江南鹽稅積弊已久——"冕旒垂珠輕晃,遮住他掃視群臣的目光,"那就,戶部尚書去吧。"
趙明德出列的腳步微滞。他今日特意換了新制的绛紫官袍,腰間蹀躞帶上的銀扣卻因手指顫抖扣了三次才系緊。正欲領命,忽見禦史中丞徐岩搶先一步跨出。
"臣有本奏!"徐岩的玉笏高舉過頭,笏闆上密麻麻的蠅頭小楷還帶着墨香。
"陛下,臣有本奏!"禦史中丞徐岩手持玉笏,一步跨出,聲音洪亮,"戶部尚書趙明德私德不休,治家不嚴,縱容家眷參與經商,更鬧出了人命官司!此事若不嚴查,何以正朝綱、肅官紀?"
殿内霎時一靜,衆臣神色各異,有人低頭掩飾驚訝,有人暗中交換眼色,更有幾位與趙明德交好的官員面色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