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掌心貼着他的手背,溫度一點點渡過來,慢慢的讓容昭松開了自己的手。
“我答應了會陪着你,一定不會食言。”她注視着他,眼神澄澈,“但是你的手,也該松一松了。”
說完,她收回手,轉身接過林太醫猶豫要不要遞來的藥碗。
藥汁漆黑,泛着苦澀的氣息。
她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遞到他唇邊。
“喝藥吧。”
君笙看着死死咬牙堅持的少年,她就算妥協了,也不會改變他們的命運。
他的毒,沒有自己,也會有民間名醫來提供解毒配方。
“你還想跟他聯系?”
容昭的聲音低啞中透着一絲壓抑不住的怒意。他冷哼一聲,整個人靠在枕頭上,胸口起伏間透出剛剛平息不久的虛弱。
他的手,依舊死死攥着她的,骨節發白,像是抓住最後的浮木般不肯松開。
林太醫送完藥,垂首退下,殿門輕掩。
正午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棂斜斜灑落,落在光潔的地闆上,仿佛也不敢驚擾這紫宸殿中沉默的靜谧。
偌大的殿内,隻剩下他們兩人,執手相對。
君笙本能地想将手抽回,卻沒能抽出半分。
他的力氣并不大,可動作裡帶着不容抗拒的執拗。
下一刻,她被他整個人拉入懷中,衣襟相貼,肌膚相觸,他幾乎是将臉埋進了她的頸側,鼻息交疊,發絲拂過她的脖頸,帶着一點驚心的溫度。
“绯绯……”
?他聲音低啞,帶着幾分委屈與疲憊,“以後别再跟我賭氣了,好不好?”
他的語氣那麼低,那麼軟,卻也那麼熟悉。是那個她從小便知道的皇兄,在百般計謀與帝王心術之外,極少流露的一面。
君笙垂下眼,睫毛微顫,聲音卻不再溫順:“你做了多少事情,皇兄,别再騙我了。”
她沒有推開他,隻是垂着手,語氣平靜得近乎冷靜,甚至連氣都沒重一分。但她心中,卻早已泛起無數重回蕩的漣漪。
這兩日,她想了很多。
?容昭織了一張無形的大網——密密匝匝,将她困在其中,也将他自己困入了命運的局中。
他為什麼會對齊绯有如此深的執念?
君笙的目光越過他肩頭,看向不遠處那一縷缱绻陽光,像是在看那條再也回不去的舊路。
?齊绯,是太後的養女,是容昭的親侄女,是齊王與北疆兩位将軍的親眷。
她的存在,是權力鬥争中的焦點,是帝王不得不提防的靶心。
容昭從登基之初,便将齊王這個掌握南北兵權的老臣視為眼中釘。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合乎帝王之道,精準冷酷。唯獨在齊绯身上——他一而再地失控、遲疑、試圖掌控,甚至疑心得病态。
君笙閉上眼。
?原來的齊绯,未必看不出他的步步為營,可她依舊深愛那個一起長大的皇兄。
那個曾經在雪夜中互相取暖的少年,那個在她年少時送她一枚發簪、許她一生平安的人。
但按照命書所說,她終究會失望。
?就算沒有死在那場刺殺中,她也會眼睜睜地看着容昭成親、立後、生子,三宮六院
她卻依舊困于深宮。
最後,在江皇後與幾位重臣推舉的寵妃的威逼下,容昭會權衡朝局,不得不下旨讓她離宮。
那條路,終歸——是正途。
?她是異數,亦是劫數。
這就是這段孽緣的結局。
一人高居長安權力的巅峰,坐看天下風雲起;
?一人終老江南細雨之中,空庭無人,舊夢難回。
君笙的睫毛垂落,光影在她臉龐掠過一道溫涼的痕。
沒有說話,隻靜靜地靠在他懷裡,手卻不再回握他。就算此刻她願意妥協,願意留下來,那又如何?
兩個人終究是孽緣。
有時候,她覺得,他們之間哪怕曾經有過多少溫情相伴,終究也敵不過命運深處那根死死繃緊的線——一頭牽着皇權,一頭牽着骨血親情,中間是萬裡江山,和再也回不去的過往。
“皇兄,”她輕聲開口,聲音很輕,卻每一個字都落在他心上,“我們中間,隔着太多了……齊家、朝堂、太後,還有很多很多人、很多事。”
她擡起頭,目光坦然地望進他的眼裡。
“那日宴會,我看到了江家的小姐,”她話語平穩,“她長得好看,人也溫婉得體,是個好姑娘。”
她頓了頓,語氣輕微一變:“她會成為你的好皇後。還有江源哥,那是他的妹妹,是江家要入朝堂的翹闆。”
容昭的臉色在她話音落下的一瞬沉了幾分。他的手微微收緊,目光中閃過一絲惱怒,卻最終隻化作一聲低沉的應答:
“绯绯,如果你介意的是江玉棠——”他聲音裡還帶着壓不住的情緒,“她入宮以後,朕不會去見她。”
“她隻是江家送進宮裡的佛像罷了。”他的語氣冷硬又帶着一點幾不可察的疲憊,“她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影響。”
“你瞧,皇兄。”君笙輕輕推開他,力氣不大,卻帶着無法挽回的決然。
她從他懷中抽身,站直了身體。兩人之間的溫度還未完全散去,她卻已像是隔了一重山水,不再沾染他一寸氣息。
“你什麼都想要,”她的聲音低緩,“想留住我,也想保住江家,想要民心,又想掌握這個朝堂。”
“可這樣,對我不公平,對江家小姐也不公平。”
她的眼神淡下來,不再帶着質問,也不再有任何留戀。
“無論是誰……都值得全心全意對待他的人。”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容昭微微怔住了。他的指節抖了一下,卻始終沒有再去拉她。
她轉過身,動作極輕,衣袍掠地,隻發出細細微響。
“臣妹先回去了,”她背對着他說,“皇兄,好好休息吧。”
那一刻,陽光忽然黯了下去。
整個紫宸殿也随之一寸寸涼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