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這五十兩可都是小姐攢的月例銀子!老太太根本不可能會主動給四少爺拿束脩!小姐平時花錢大手大腳臨出門前也抱着銀錠盒子肉疼了半天,這吳啟竟還嫌少?
絨枝不禁去看蕭時月的眼色,本以為以自家小姐的脾氣絕對要急眼,不想蕭時月笑笑道:
“其他哥哥的自然是等吳先生改日駕臨府上時由我祖母親自奉上,今日隻匆匆送來我四哥的,也是因為日前在詩會上才知道他竟早就成了先生的學生,沒來得及準備妥帖。”
她垂眸笑了笑,又補了句:“再者也是因着...在府中四哥與我關系最好,我私心想親自來謝先生格外看重我四哥的恩情。”
身後的絨枝目瞪口呆,小姐剛剛說什麼?她在府上與四少爺關系最好?确定不是關系最差嗎?
吳啟也有些吃驚,但更多的是欣慰贊歎,看着這位小小姐愈發地喜歡,笑道:
“哎呀呀,先前我看那小子提起他家裡人就苦大仇深的樣子,還以為他沒人疼沒人愛,沒想到他竟有個好妹妹啊!”
蕭時月聞言苦笑道:“吳先生也知道我四哥那個性子...對誰都冷冷淡淡地,哪怕是家人都...”
吳啟暗罵一句:“他那破脾氣我自然知道,你有個這樣的哥哥也是倒了黴!那小子對着我都端一副‘莫挨老子’的臭臉,以為誰愛貼着他似的。”
蕭時月睜大了眼睛:“他對您也這樣?”
“可不是嘛!”吳啟簡直像是終于找到個同道中人,邊說邊把蕭時月往書鋪後院請。
這書鋪從門前看隻有小小一間,進了後院才發現别有洞天,有幾間屋子一看便知是專門為印刷用的,外面擺着兩架木雕版架,屋内整牆都是蜂窩狀的活字牆櫃,錫制的活字按照洪武正韻排列整齊。
另一間屋子應該是用于手工謄錄的,并列了三張花梨木案,其中一張鎮着半尺厚的竹紙,空氣裡的油墨香氣更濃郁了。
吳啟見她抻着脖子好奇地到處看,有些自豪道:
“怎麼樣?我這書鋪子還算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吧?就算是在京城裡也找不出幾家錫活字這麼全的書鋪子。”
蕭時月從前就不愛看書,自然也不關心這些印書的玩意,如今竟覺得十分有趣。就好比那邊的三疊雕版架上,她隻能認出《千字文》和《牡丹亭》。倚在牆角的兩架紫檀木的,應該是《金瓶梅詞話》卷三的陰刻反字,這本她前世倒讀了好幾遍,所以一眼就看得出來。
她興奮地點點頭,“從前隻看過這些書,還從沒見過書是怎麼印出來的。”
吳啟愈發喜歡起這個小姑娘來,“你若是感興趣,讓你四哥常帶你來玩就是,他先前日日在我這謄寫孤本,偶爾忙起來也幫着做些拓印的活。”
蕭時月:“什麼?”
“你不知道嗎?他給我打了一年多的工,從我這可賺了不少銀錢去。這摳門小子,不會藏着掖着連塊糖都沒給你買過吧?”
怪不得丢了玉佛那日能從蕭彧珩身上搜出那麼多銀子,原來是出在這!
蕭時月怕被吳啟看出來她和蕭彧珩根本不熟,趕忙笑嘻嘻道:
“哪裡,四哥對我可大方了呢,上次一把給了我十兩,還請我吃糖炒栗子。”
吳啟摸着胡子點點頭,“十兩?看樣子這小子對你還真好,那是他三個月的工錢呢。”
這話說得蕭時月冷汗都下來了,所以蕭彧珩是在這裡辛辛苦苦抄書賺錢三個月,被自己一句話給工錢全坑走了!
甚至那十兩銀子就是後來蕭時月請他去春水樓吃飯花的銀子,拿他的辛苦錢揮霍還說成是請他,蕭時月兩眼一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話又說回來,蕭彧珩前世應該也是在吳啟這裡邊打工邊做學生的,看吳啟話裡話外對蕭彧珩的調侃,兩人不止是雇主或是學生的關系,還十分熟悉,所以就算他沒錢上書塾吳啟也願意私下裡傾囊相授。
可前世吳啟一直沒有在明面上承認過蕭彧珩是他的學生,為何這一世會在謝府的詩會上,當着一衆世家公子小姐的面如此高調地把他作為最得意的學生介紹出來?蕭時月自認為她重生後的影響力應該還沒這麼大,能直接波及到素未謀面的吳啟。
這也是她今日來此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她故作傷心地拿着帕子捂着心口道:“四哥他對我是好,所以我才慚愧...我這個做妹妹的都是在謝府的詩會上才知道他讀書的事!能做吳先生的學生,這是好事呀,竟把我們全家人都瞞得嚴嚴實實...”
吳啟見小姑娘眼眶發紅,看樣子是真傷了心,他最受不了小女兒家哭哭啼啼,趕忙安慰道:
“你定然比我更知道,那小子,說好聽了是内斂低調,往難聽了說就是個癟嘴葫蘆。他一直不願意我把他當正經學生拎到書塾去教,說什麼不想引人耳目招緻不必要的麻煩,非得窩在我這破書鋪子裡當個謄寫生,你以為我想花錢養着他?要不是看他寫得一手好字,一個人頂三個用...呃...”
吳啟說着說着也覺得跑題了,笑着自己找回來道:
“說起來,你真不知道他為什麼轉了性子,突然讓我帶他去謝府的詩會抛頭露面?”
蕭時月懵懂地看向吳啟,搖了搖頭。
吳啟負手笑着,似乎是想起來那日的景象。
“他有一日來書鋪突然對我說,家中有個小妹,覺得他去考科舉的話,文章一定能寫得很好。”
那一日陽光很好,立在書鋪裡的少年手指拂過一本被翻得發舊的《四書章句集注》,這是科考生們奉為法典的書目。
蕭彧珩那雙沉郁的眸子帶了些并不常見的光亮,他擡頭對吳啟說: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所以我也想去争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