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相以無視他朝自己伸出來的手,繼續着憂郁、孤獨、用眼睛無聊地擺弄着世間的模樣,獨處得優雅是容不得任何人去破壞的,可現在,被破壞得徹底。
“我想請你填一下調查問卷。”呆子說話了,話語跳躍地十分活躍,但話語都是平音,他用念課文的方式說話,更呆了。
顧相以坐起身子,在什麼狀況都搞不清楚,又不想了解的基礎上,有種莫名地順從,用衣服擦幹淨有點髒的手,接過調查問卷和筆,正兒八經地看調查問卷。
第一個問題:您覺得樂隊的表現力如何?
關于樂隊的問卷?
樂隊的表演還沒有開始,就要給出觀後感嗎?
顧相以把問卷還給他,“我不作假。”
縱使他還是選擇了繼續坐在自己的身邊,顧相以也不會妥協,一心望着前方在海裡與朋友玩耍的少年。
他做不到不在意,因為……這是他爸爸的名字,一個在他的回憶裡面流着血的名字,也從那個名字的所屬者身上,看到了爸爸的樣子。
剛才他憑借着三分和爸爸相似的長相就跟人了,糊裡糊塗直到現在才明白過來,不像,真得不像,他從未見過爸爸像現在這般笑着。
顧相以的手又不自覺地去擺弄掌心内被拾回來的玻璃碎片,他陷入情緒裡時,需要外界的刺激才能回神,時常陷、時常疼,成了如今的模樣。
同時,也對正在做的事情沒有任何的感覺,直到感受到掌心裡面的觸感不對,低頭一看,把這個呆子的手抛開,一想到自己摸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就想吐。
少有的火氣直接對準了他鼻梁上的眼鏡,拿下來,掰成四瓣還給他,附贈言語譏諷,“惡心。”後,繼續看向覃響。
突然想到了什麼,摸摸口袋,沒錢、沒手機,手下細膩的布料讓他放了心,好在衣服是定制款的,雖不知價格,但凡是能進顧家的東西,都是不菲的。
除此之外,自己脖子上的項鍊是顧家的傳家寶。後知後覺……顧相以緩慢地反應過來,死了,也會疼嗎?剛才被人撞的那一下,顯出了撞人者是個有力氣的。
但他沒有多想,也不會多想,站起身,感到身後有隻小尾巴,卯足了力氣在沙灘上奔跑,餘光瞥到這個呆子還固執地跟在自己的身後,還跑得比自己快。不到三分鐘的時間,不是自己被追上了,就是自己率先沒有力氣停下了。
都從沙灘跑到路面了,身後還有甩不掉的影子,既然趕不走,就不在他的身上浪費時間了,那個和爸爸同名同姓的少年還在沙灘上,要抓緊速度了。
顧相以走進度假酒店裡,跟前台的工作人員商量,“你們這裡能放貸嗎?”他摘下項鍊的動作沒有一絲猶豫,但凡全身上下有值錢的物件,也不會拿着顧家的傳家寶抵押了,“我暫時把項鍊當做抵押物。”
“你缺錢?”旁邊一直跟随的呆子說話了,被顧相以看也不看拒絕,“和你無關。”
“酒店是秦氏旗下的,秦氏主做房地産、度假區和汽車銷售生意等,不放貸,你貸不到的……”
顧相以聽到了關鍵詞,把項鍊重新帶回脖子上,總有門路。詢問了衛生間在哪裡,确實是有了門路,起碼讓自己的惡心得到了抒發。
顧相以幹嘔了有一分鐘,打開水龍頭洗手,一想到這個呆子故意握自己的手、讓自己摸他,手掌心就忍不住捧起小水灘,潑在他的臉上。
他什麼反應都沒有,默默承受了顧相以的舉動,而顧相以也迫不得已地反複聽他的叽叽喳喳,“我可以借你錢。”回絕,“不需要。”
“我真的可以借你,沒有利息。”
“我真的不需要!無關乎利息。”
兩個人話語中的皮球來回踢。
“你如果缺錢的話,我把調查問卷分你,一起讓人們填寫完,按勞分配。”
“我現在需要。”
“我給你,在我拿到調查問卷的時候,工資已經給了。”
顧相以沒有猶豫,轉身,伸手,“給我。”接到的是一半的調查問卷,給他打回去,“我說的是錢。”見他從口袋裡面掏出錢,就三張還看了兩眼,最後隻給了一張,中間的第二張被他鄭重地說:“三百,對半分是一百五,這一百是我們的共同資産,暫且由我保管。”
顧相以沒有見過計量單位為百位的錢,現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一百元,夠買一件衣服嗎?”
“夠。”
顧相以放寬心了,下到沙灘上回到原位置找覃響,剛好這時,覃響全身濕漉漉地走了過來,露出晃人的五官。
顧相以上前迎接他,熟練地說着最為陌生的關心話,“你身上的衣服都濕了,趁着樂隊還沒開始表演,換件衣服吧。”連位置都提前看好了,給他指方向,“那裡有賣衣服的,也有簡陋的試衣間。”
“好啊。”覃響一口答應下來,沒叫還在海裡面玩耍的朋友們,獨自一個人與顧相以一起走到賣衣服的攤子前,推了推望着自己入迷了的人兒,“幫我選選。”
他的話在顧相以這裡是值得拿生命去對待的,也就導緻了挑衣服的姿态活脫脫像是在挑人共度餘生一樣,極其得慎重,考慮覃響的喜好、風格……想到此,他的腦海裡面一片空白。
“橘黃色落日襯衫。”
身邊傳來了一道讓顧相以想不到的聲音,扭頭,看着站在三米開外、面無表情提出建議的呆子,走過去,壓低聲音道:“有你什麼事?”
說着,又摘下來了他鼻梁上挂着的黑色框眼鏡。背對着覃響“咔咔咔咔”四聲,把他的備用眼鏡掰成四瓣,塞到他的襯衣口袋裡面,暗暗警告,“别多嘴!”
“會長?”
覃響走過來熱情地打招呼,看着他這副……偏工作氣息的打扮和氣質,認出來還真是費了點時間,“會長是來視察工作的嗎?”
“嗯。”
顧相以往後退了一步,給他們兩個人談話的空間,但似乎打招呼過後就沒有了,見到覃響打算當衆脫衣服,阻攔,“去試衣間。”
沙灘上光膀子的男人不在少數,包括試衣服的男人也不多做去試衣間這一步驟。
覃響的半袖裡面穿着背心,就算是脫掉外罩的半袖,所露的與穿着得相差無幾,盡管如此,落在顧相以的眼中也是不可以的,這是他從小耳濡目染的,但不是爸爸……
爸爸是聽了自己的話,才改變了主意的。
如果自己地出現同樣地改變了爸爸的生活,那和父親有什麼區别?難道兩個人、一對父子,非要先後順序地禍害同一個人嗎?既然沒和人接觸過,就不要開口說話了!别搞砸了爸爸的好心情,爸爸現在的人生,是不需要自己的。
顧相以抿唇,還沒有一秒,身子被秦绯說一撞,整個人摔在了沙灘上,當下的情況是有些懵的,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要一直撞自己,站起身子想和他對峙,剛好覃響走過來了,暫且熄了火。
顧相以與他對視了,确定雙方都互相看到了,還是擡起了手用力地揮着,蹩腳地吸引着注意力,而下一秒就後悔了,因為他朝自己跑了過來。
風吹起覃響的衣擺,布料上的圖案在他的身後展開了實景,夢幻的如一幅畫,路人有注視的、有拍照的、有小聲交談誇贊的,也有和顧相以一樣,想讓他,“慢慢走。”
剛說完,人兒就跑到了自己的身邊,抓起自己的手腕,興高采烈地說,“樂隊表演要開始了,不要錯過了。”
“沒有付錢。”顧相以沒有被他拽動,當聽到他說已經付了錢的時候,主動跟上他的步伐,讓他拉着自己跑。
少年的體溫很熱,好像能溫暖一位已經死過一次的人。當顧相以的眼睛從他拉自己的手腕上慢慢上移、慢慢上移到他熟悉的背影時,靈魂似被彈了一指,又痛又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