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相以擡起頭,看清楚了下了車走過來的覃響,馬上站起了身子,想伸手幫助他,被他拒絕,“你的手腕有傷,别用力,我一個人可以。”
可以是真的可以,益洞在他的肩頭于他而言與一袋棉花的重量無異。
覃響把益洞放在副駕駛的位置,綁好安全帶關車門,轉身看到身着相同服裝的兩個人,視線順着三個人站立的等腰三角形方位畫了一個圈,找到了終點。
“辛苦你們一直在這裡陪伴益洞了,要不要去我家武館一起吃晚飯。”
顧相以的心思在此刻多的像捅了螞蟻窩,情緒被攪動着爬出來,不僅密密麻麻的,還快,他根本就壓制不了,按住這個那個跑、踩住那個這個又溜走了,或者雙管齊下,可即使切割了全身,也擋不住四面八方地逃竄,根本找不回來。
萬幸隻是情緒,理智還在,婉拒的話還沒有開口,被以巨人視角看了全程的覃響攔斷,“我想要你去。”
覃響接住了他亂跑的所有情緒,并好好地物歸原主,給他的情緒們順毛,回武館的路上一直在介紹着每一處,他說的是店鋪,顧相以看的是他生活的痕迹。
車停在了重頭戲,眼前是爸爸從小生活過的地方,在與鬧市相隔的兩條街對面;在每一秒都在鼻子裡面切換一個味道的地界;在排列不整齊、不對稱的平房,但卻是祖産的地皮最裡面。
門口挂着兩盞有些年頭的紅燈籠,映出了門内的一點過往,踏入門内,一點一點地向着爸爸的過去靠近,一點一點洞察着殘留的影子。
地闆磚不滑,不會摔倒,對稱的個個實木木樁用來練拳想來是會疼的,也不知道有沒有兒童的,還真的有。
穿過休息區,後面是兒童的區域,小小的木樁有一個小孩子在“嘿”“哈”地練習,像模像樣滿頭大汗的,轉頭一看到熟悉的人,飛奔過來,抱住覃響的腿,撒嬌地叫。
“囝囝哥哥囝囝哥哥,你終于回來了,勤勤叔叔、美美姐姐、嘟嘟哥哥、麼麼妹妹都等着你吃飯呢。”
覃響把益洞交給師兄,讓他先把人放到房間,随後蹲下身,擦掉小孩臉上的汗珠,“久等了,我回來了,咱們這就去填滿小城堡!”
覃響将他抱起,摸摸他的肚子,“今天要把什麼東西放到小城堡裡面呀。”
“糖醋丸子、八寶香酥鴨、咕哩麻麻炖……”
顧相以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條線,一條隻有他能看得懂的跨越了時空,隔開了過去未來的線。他以為隻是普通的白線,靠近了也沒有關系,可直到靠近了才發覺,是追着人咬的“怪獸”,線隻是它的牙。
自己到達不了過去,可……可為什麼這頭“怪獸”能準确地看穿自己是個來自未來的人,拼命地撕咬着自己,把自己趕去未來呢?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越靠近過去,被它咬得越深呢?為什麼,要阻止自己靠近過去?
這頭“怪獸”太可惡了,盡管它可恨、不堪一擊,顧相以仍不想傷害它,因為……這頭“怪獸”是他自己。
“囝囝,你怎麼站在這裡不……不好意思,這位小同學,把你認成我的兒子了。”談青蓮收回手,和善的目光刺入眼前少年的眼中,驅散快達眼底的烏雲,有些驚奇,“你的這雙眼睛和我兒子得好像。”
顧相以的喉嚨抽搐,連帶着脖子的皮肉下像是有注射器,針紮入皮肉裡面,抽幹了神經、鮮血、皮肉,讓其變成了幹屍。他沒上來的一口氣全跑到眼睛裡面了,逼出了眼淚,兩行清淚,是抑制了無數次的結局。
“怎麼哭了,受了什麼委屈?告訴阿姨,阿姨和你一起解決,别哭得這樣子讓人心疼。”
這人兒眼皮子淺,眼淚含在眼睛裡面就能撐破了皮露出肉來,别提掉下來了。皮膚又白,每落一滴眼淚,眼圈就紅一遍,紅到最後沒地方紅了,紅到了眼淚裡,混着碎肉一塊兒掉下來,非熟人也看得的心絞痛。
“最後一個菜上齊!”覃羌端着菜從廚房裡面出來,看到這一幕趕忙沖上前,“囝囝怎麼哭了?”等到達身邊,進到房間裡的燈光映到外面地皮的圈裡,看清楚了人,抱歉的話到嘴邊改了口,“别哭啊,走,進到房間裡面吃飯,吃完飯有事情跟叔叔說。”
“爸、媽,你們進去吃飯吧,這裡有我。”覃響端過父親手中的菜放到飯桌上面,出來看到顧相以的情緒已經恢複了平靜,哭與不哭都是一副表情,讓人連安慰都不知道如何下手。看不出求什麼、聽不到需求,他隻在自己的世界裡,哭他用真實經曆撰寫的故事情節。
“洗把臉吃飯吧,我去看看益洞。”
“我跟你一起。”顧相以跟緊了他,進到房間裡面,站立不動,與覃響一模一樣的姿勢。
覃響的臉上沒有焦急的神色,也不立刻上前查看暈倒的原因,習以為常地給他蓋上被子,當被子即将蓋到他的脖子處時,皺眉,擡起他的下巴,将皮膚上的指痕露出來,清晰的印記最能看出來是他人導緻。
覃響順着這個姿勢看向他的臉,上一次見面益洞隐藏了的、想隐藏的全都因一場暈倒背叛了他,朝覃響的眼睛七嘴八舌地說着苦楚。
眼睛上是燙傷,顴骨處黑青了一大片……
覃響掀開被子,解開益洞的衣服,露出清瘦的身軀,上面有着被欺淩的證據,原來是這樣……
放學路上遇到裝不認識,和朋友在一起不與自己說一句話,夏天也是長袖長褲,以往的見面,他都在用沒有受傷的臉報平安。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如果自己再多問一句、再細心一點,就不會任由這一切地發生。
覃響沉下氣,在給他蓋被子的時候,人兒醒了,眼前從模糊一片漸漸轉變為清晰,看到了覃響的臉,笑了,“覃響一直在救我。”
初見便是這樣子,自己暈倒在路邊,被他發現帶回家,從此長留家中。
“沒有力氣就不要說話了,我抱你去吃飯。”覃響跪在鋪子上,彎腰,手穿過他的後背将他抱起來。
“覃響還是發現了。”益洞和他相處以來,一切都是以他為先,怎麼會看不懂他的臉色與往常不一樣。
又不是第一次暈倒被抱回來,又不是第一次暈倒醒來覃響在身邊,但他不看自己還是第一次,再說,感覺到了他碰自己,能笑得出來,就是笑得有些不好看。
“沒事的,不用為我擔憂。”益洞不需要他的擔心,隻希望覃響不被悲傷拂過眉,剩餘地交給自己,會笑着掩蓋過傷口,“哥哥這是胎記,吓人吧!不好好吃飯的話它會變成大怪物,嗷嗚嗷嗚吃掉你們哦。”
這話隻供小孩子限定,騙不了覃家一家人,隻是心照不宣地不在飯桌上、當着孩子的面開口。
“你們兩個人快進來。”談青蓮注意到在門口當門神的兩個人,向他們招手。
“謝謝,我不餓。”顧相以老套的想法一次又一次的騙新人,餓不餓的,沒感覺,隻是一個不掃興的說辭,反倒是身邊陪自己坐在台階上的秦绯說,又是真話,次次點多次次吃撐,次次不想浪費食物又次次點多,在沉默中瘋狂地循環,自虐着器官。
尤其今天中午,和那天晚上沒有兩樣,他吃着飯菜冷靜地堵住門,顧相以摔着湯沉默地發着瘋。
吃完飯的六個小孩子跟放飛的五顔六色風筝似的,在院子裡面玩樂。
顧相以沒見過小孩子還有這種生活的方式,一時分不清他過往接受的是錯誤的,還是眼前的才是一個巨大的謊言?
原來三四歲的年紀還能笑着、玩着、鬧着。
是正确的還是錯誤的?
他還以為,全天下的小孩都是一樣的。
聽到房間裡面傳來覃響的聲音,顧相以的靈魂才正視了現在的年紀。轉身,望向站立着滿臉嚴肅的覃響,未見過他這副模樣,甚至都不知道這個表情叫做什麼。
“爸、媽,我想回去海德中學上學。”
益洞“唰”地站起來,“覃響,你幹什麼……”話還沒有說完,肩膀連同阻止的想法都被他按回去,不能再安穩地坐到凳子上。
“并不全因為是你,先聽我說完。”覃響依舊站着,接下來的句句話都在穩住益洞,說出他不知道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