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行瑾沒接話,“那邊有酸梅湯,喝嗎?”隻往前頭指了指前頭的攤子,四周圍了不少人。
賀彧順着望過去,重重點頭,“喝!”
老長的隊二人卻甘願拍兩次,謝行瑾拿着被硬塞進來的酸梅湯跟着賀彧一起回了府,得到的就是府門口衆人凝在他身上的視線。
偌大的宅邸靜得仿佛沒有人氣兒,院正中的銀杏樹枝繁葉茂在風中輕輕搖曳,樹葉沙沙作響。
漆黑的夜裡隻有内院打出一束光,孤寂昏暗,除去葉子搖動的聲響,便是屋内的低語。
“嬷嬷,這藥……咳咳,日後不用再煎了……”身處盛夏那人卻靠在榻上蓋着被,細瘦的手捧着方才喝完的碗,“這麼多年了一直……咳…這樣,什麼方子也無用……”
那嬷嬷聞言登時不意了,闆着臉從那人手裡拿過碗,說話卻極溫和,“王爺若是這樣想這病就越是好不了,這已經比以前好多啦——”
李奉嵩閉上眼,感受着明明用力攥緊卻握不緊還發抖的手。這雙手早就脫了相,骨頭凸出得吓人。
好多了嗎?
若不是身前事未了他早就想下去了,哪還用這麼渾渾噩噩的活着?!
“咳……交給你的事辦得如何了?”
“都與清玉姑娘說好了的,時機已到交出去便可。”
李奉嵩輕輕點頭,扯出一個虛弱的笑,“那就好……有些事,咳…本王不該辦。”
“王爺為何如此肯定賀大人會查到此事?”
“因為賜婚,因為無故受冤,因為有些事就算既定了卻是錯的……嬷嬷想聽哪個?”
“嗐!這東西老奴哪懂?”嬷嬷輕歎,“老奴隻想王爺莫再困于舊事,早些與皇上說開……”
“他恨我,不是嗎?”李奉嵩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老婦人,“此事…咳咳……莫要再提,本王記得同你說過的……”
嬷嬷悻悻點頭答應,擡腳出了寝屋,獨留一室蕭瑟。
李奉嵩盯着燭火出神,微小的火苗搖搖欲墜,牆上的光影正垂死掙紮,忽明忽暗的光顯得脆弱不堪,明明不見風卻讓人心下一緊
終于,殘存的燭火還是熄了,李奉嵩收回僵直的視線,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壓得他喘不上氣。
“哈……” 李奉嵩用力捂住心口,躺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夢裡還是那個明明溫暖卻讓人發寒的秋日,他照舊端了那杯茶飲下,擡頭依舊是太後和李奉泊陰冷的假笑……很多次他試圖逃,但被困于夢魇十幾年,任他如何仍翻不過身。
他的前半生無波無瀾,後半生疾病纏身。
滴水入池,蕩起無人在意的漣漪。
“謝行瑾,下雨了……”賀彧看着忽然落下的雨和池中層疊的漣漪。
夜裡的雨絲看着并不明晰,斷斷續續打落在地,“要我陪你嗎?”
那日說好的……
賀彧倚在書房門口的廊柱上,很想答應但他懷裡有更重要的事。賀彧望進那雙溫柔的眸子輕輕搖了搖頭,“多謝,但眼下有更要緊的事。”賀彧拿出在懷中揣了很久的信,對着謝行瑾晃了晃。
謝行瑾面色一沉,跟着賀彧進了書房還體貼地帶上門。
賀彧把他們捋平鋪在案上,朝謝行瑾招手,“好東西。”
謝行瑾坐在賀彧對面,二人一起探身看着案上有些陳舊的紙。隻看了幾眼謝行瑾便知這上頭是他父親在世時軍中記錄下的公文,謝行瑾呼吸一滞,翻頁的動作不似往常沉穩。
東西不多,但内容可見一斑,除了幾份上報朝廷的文書,别的就是軍中的商議記錄,但這筆迹卻與戚烽的相差甚遠。
謝行瑾平複下悸動,卻也不好意思看賀彧,垂眸盯着頁角,“這是歸棠樓那位姑娘給你的?”
賀彧沒在意謝行瑾看不看他,自顧自地挑眉,語氣興奮得像上了天,“嗯……消息說她是阮大人的獨女,阮大人死前隻留下了這些東西……”
“……如何确定這東西是真的?人死無對證,這筆迹還與父親的相去甚遠……”謝行瑾蹙眉。
若是先帝早想處理掉戚烽那此前所有與軍中的消息都應早已銷毀,如何能留下?隻怕是誰在背後故意下的誘餌因賀彧上鈎,正好坐實賀彧有異心的事實……自他從西北回來查到的消息便真假不明,這說是前朝舊密又能有幾分可信?
話又說回來,賀彧做事向來有把握……此事若不是十分确定也不會急着說與他聽。
“這應該是阮大人照着原件抄謄的,”賀彧拿起一一比對,“有些字迹雖淩亂,但看得出來這些都出自同一人之筆。”
謝行瑾沒來由地覺得有些不自在,僅僅一面之緣的一兩個時辰,就對那女子深信不疑?
“就這麼肯定那姑娘不會賣了你?畢竟你這條命還挺值錢的……”
賀彧點頭,“清玉早些年也查過,但就憑這些東西沒人信隻能作罷……”見謝行瑾還是蹙着眉,又開導他,“不是有句話說得好……誠信乃商人立業之本……”
這話放平時能有使人信服的一席之地,但在今日擺出來怎麼看怎麼招笑……
謝行瑾聞言還是沒忍住擡頭看着賀彧,見賀彧一臉認真地解釋,一陣輕笑聲就這麼傳到二人耳中,謝行瑾語氣輕快,“不是還有一句話?市井多詐,商賈難信。要不然那人為何要多賣你十錢?”
賀彧一噎,他早忘了這岔子事兒了……很好笑嗎?笑這麼開心!?
“啊……這…”賀彧起身離開桌案,搖晃着身子在門前轉了幾個大圈,胳膊撐着一隻手撫在臉側擋住微微發熱的臉,故作考慮,“這不是有話也說了,人各有異……”
謝行瑾唇邊還挂着輕淺的笑,偏偏旁邊的燭光正巧打在他臉側,被高挺的鼻梁分成冷暖兩色……好像昨夜也是這樣,美得讓人不想驚動,隻不過昨夜謝行瑾為何驚愕?
不就是親了他一口?
!!?等等!
賀彧猛地頓住身形,大腦一片空白,也不敢再想,隻怕再想起點更荒唐的事情。
“東西看完随你處置,我累了,要歇息了——”幾乎是吼出來的,最後一個字落地甚至人都跑了老遠。
謝行瑾想起賀彧落荒而逃之前紅透的脖頸,得意笑笑……
昨日是我,今日也該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