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嬛先去司馬遷家裡轉了一圈。原本的竹紙已經用完，他又用回了竹簡。

劉嬛翻着司馬遷的文稿，問他為什麼不用竹紙。她以為司馬遷會說竹紙不易保存，或是不符合傳統什麼的，沒想到答案就是簡簡單單的用完了。

這不對吧，堂堂太史令，還不能從皇帝手裡弄點兒辦公用具？

司馬遷一臉懵逼，這玩意關皇帝什麼事？

劉嬛摸了摸下巴，決定去看看光吃飯不幹活的皇帝。

皇帝一如既往的威嚴。或許是大軍得勝歸來，劉徹的渾身透着喜氣。即使面對常常讓他心梗的女兒，劉徹也笑容滿面，萬分親善。

劉嬛目光從劉徹桌案掃過，有幾本紙書，更多的還是竹簡。她向來不喜歡東拉西扯，直接問道：“陛下推廣竹紙不順利嗎？”

劉徹的心情肉眼可見的下滑。他含糊道：“此事朕自有計較。”

“紙書比竹簡便捷，就算一時難以推廣民間，亦可用于官場公文，上行下效，用紙書的人會越來越多。此為教化之功，陛下為何不做？”劉嬛追問道。

上位者最煩的，就是别人教他做事。劉徹獨斷綱常多年，多久沒受過這樣的氣了？好在他還記得劉嬛不是任他宣洩情緒的對象，劉徹壓着脾氣，道：“吾兒缺錢了？”随即，令人取百金給劉嬛，決口不提竹紙之事。

劉嬛盯着劉徹，不肯罷休。

劉徹終于惱怒，道：“你既然知道，此物關乎教化，怎可輕易決斷？管好你的詭怪，朝中之事，少打聽！”

劉嬛看着劉徹，想了許多。

後世清朝皇帝的風評越來越差？大約是他們明明知道外面是什麼模樣，明明拿到了外國使者進貢的先進科技，卻為了一己之私，斬斷了華夏民族的前行之路。

廢物皇帝将科學斥為奇巧淫技，束之高閣，閉目塞聽，安享太平。雄才大略的君主胸中自有乾坤，将一切握在手中，按照心中的設想，一步步落子。

皇帝都一個樣，隻會選擇對他們好的，對錯無所謂。

衛長公主是皇帝長女。她的存在，打破了劉徹沒有生育能力的流言。劉徹寵愛她，也在他認為必要的時候，放棄了她。劉嬛擁有超越世俗的力量，于是不必遵守世俗的規則。她沒有世俗規則之内的力量，故在世俗的世界，什麼都做不了。歸根到底，她們都是在自己的舒适圈裡，圈地自萌，并沾沾自喜。

劉徹被盯得不自在。想想那個被開瓢的禮官，他再度壓下怒火，好聲好氣的說：“儒家的心大了，諸子百家各有算計。紙書是針對士人的利器。吾兒且安心，朕不會虧待有功之人，青史之上，忘不了你的功績。”

劉嬛笑了，輕松又釋然。她起身，以最端正的儀态向劉徹行禮。她說：“謝陛下指點，臣受教。”

你有你的雄才大略，這很好。我有想做的事，你不樂意，沒關系。我有跨出那一步的能力，為何要按照你的步調？

那麼，世俗的力量在哪裡？

劉嬛走出皇宮，一步步走向城外。

皇城之下，權貴聚集，高門大戶，好不富貴。這些權貴什麼都有了。他們大約很樂意天賜神眷的公主嫁入他們的家族，以此身才華功績為養料，化作他們的榮華富貴。

前方是不那麼富貴的百姓。這些人不敢說衣食無憂，至少吃得上飯，有衣服穿。他們的家中或許供奉着雷霆公主的長生牌位，也供奉的其他的神祇。日子要過，神也要拜，睡不着的時候，或許會想想看不見摸不着的未來吧。

城外，是吃了這頓沒下頓、全家湊不出一套整齊衣服的庶民。他們的日子也還過得下去。天子腳下，好歹沒有兵災悍匪。

庶民啊，詭物最愛的罐頭。生死之間，最能看見人性的光輝與黑暗。劉嬛見過他們将老邁的雙親、跑不快的幼子推向詭物，見過他們被她救了，轉頭卻想謀她的财，害她的命，見過他們匍匐在爛泥中的模樣。不止一次，劉嬛懷疑，那些隻是徒具人形的野獸。

比起天生帝王，或許有着後世靈魂的劉嬛，離庶民更遠。

庶民卑鄙，不懂感恩，不知廉恥？沒關系，隻要有用，無法背叛就好了。

劉嬛再次踏上那片被遺忘的土地。真奇妙啊，數月之前，這裡還是一片廢墟，如今已是郁郁蔥蔥。

相裡仲等詭物日常砍竹子，終日忙碌，看起來真像活人。因為劉嬛的到來，他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看讨人嫌的小登又要折騰什麼。

劉嬛微微一笑，朗聲道：“諸君此身雖死，可願随我做一件關乎天下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