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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泊是想最後的時間和弟弟們多待一會的,但等他隔着人群看到弟弟笑得燦爛的臉時,腳步不自覺就停下拐進轉角躲起來了。
這是他第一次在和弟弟見面之後不知道怎麼開口說話,本以為一切都會和以往一樣,但當這一刻終于來臨,卻又不由自主得選擇了退縮。
果然還是無法做到雲淡風輕的模樣,就連走在他們的身邊都變得舉步煎熬起來,心裡就好像壓了塊怎麼也搬不開的大石頭,令人窒息。
他就這樣偷偷跟在弟弟身後單方面悄摸陪伴了一整天,然後再悄無聲息地離開,就好像從未有人來過一樣。
他已經很久沒有和大家見面了,之前是因為沒時間,現在則是不想,就像是想讓自己就此消失在這個世界。
他去了七水之都,去了埃萊吉亞,去了巴爾迪戈,去了瑪麗弗雷,去了湖泊島,去了風車村,悄悄探望了認識的人,卻從始至終沒有露面。
甚至沒敢回一趟白胡子海賊團的地盤,大家對他實在太熟悉,他敢保證隻要有一根腳趾進入都會被立馬察覺,為了避免一去不複返,泊還是忍痛劃掉了該項行程。
至于剩下的就隻有行蹤飄忽不定,見面完全随緣,卻總能被他精準找到的特拉法爾加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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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輕車熟路地鑽進與之前相比變大不少的潛水艇,在确認沒人後借用羅的浴室洗了個澡,随便扯了件衣服套上就鑽進了好友收拾整齊的被窩。
等房間的主人回來的時候泊還處于關機狀态,因為不需要呼吸,所以休息的時候胸口沒有任何起伏,鼻息處也沒有氣流,完全就是屍體的模樣。
要不是羅早就知道泊的身體狀況,這時候估計都要驚慌失措得當即來一場驚心動魄的電擊療法,想盡辦法讓自己好友的心髒重新跳動起來。
泊已經不是第一次趁他不在睡他的床了,就算潛水艇裡有他的專用房間,每次出現的時候也還是會在他的床上,就好像是什麼遊戲的複活點一樣,完全沒有一點正常人之間相處的距離感。
羅是有點潔癖在身上的,畢竟哪個醫生或多或少沒點潔癖,但很顯然對于一再挑戰自己極限的好友,他向來表現得寬容大度,在把人丢出去幾次卻發現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就再也沒做過類似的無用功。
羅歎了口氣沒管床上睡得正香的人,轉而脫下外套跑去浴室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出來後熟練地從櫃子上拿來醫療箱,湊到泊跟前進行例行檢查。
完全不顧對方會不會被自己吵醒,該掀被掀被該擡手擡手該紮針紮針,一邊動作不停,一邊還時不時往筆記本上記錄檢測數據和詳細資料。
在泊終于被折騰醒,趕蚊子似得揮開他的手時被羅一把扣住手腕,避免抽血的皮管被過大的動作掙紮開,嘴上還不鹹不淡地打招呼。
“醒了就别動,把血弄到被子上的話就給我連人帶被子一起滾出去。”
還懵着的泊在聽到好友的無情發言之後立馬清醒了,把被子往上扯了一點遮住半張臉,隻露出摻着水霧有些委屈的眼睛眨巴着看他,聲音裡還帶着剛睡醒的鼻音。
“..好過分。”
被控訴的人惡劣地咧了咧嘴角,垂着眼看他。
“你應得的。”
泊無聲地眨眨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對方寫滿陰翳的臉,反應過來,顯然是因為自己又做了什麼惹到對方了。
“羅生氣了?”
後者冷笑一聲,繼續自己手上的動作,聲音懶洋洋的,就像是鈍刀子割肉,讓人渾身難受。
“生氣?我為什麼生氣?某人一聲不吭跑去四皇的地盤玩得那麼開心電話都懶得接一個,正好我樂得清閑不需要管那些多餘的破事——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生氣。”
得,就是生氣了,看樣子還是一時半會兒哄不好的那種。
泊非常熟練得果斷。
“對不起,泊知道錯了。”
聽起來有種虛心接受堅決不改的可惡感。
羅咬牙。
“不不,你怎麼會錯呢,錯的是我才對。畢竟是我沒有提前了解你的行蹤,還那麼沒眼力見地給你打電話,打擾到你真是萬.分.抱.歉。”
他大概是真的氣極了,手上的動作都不自覺加重了力道,捏着針把的指尖用力得發白,骨節分明線條生硬的手背青筋凸起,手法穩當卻也粗暴,抽出的時候還帶了幾滴血水。
泊收斂了想要蒙混過關的僥幸心理,抿着唇看向傷口的位置,本就冷白的膚色在有些昏暗的燈光照射下顯得更加蒼白。
他避開了旁人捏着止血棉球伸過來的手,往上擡了擡,将傷口處滲出的那抹血色朝對方的臉靠近了些。
明明是面無表情此刻烙印在羅眼中的卻是無法磨滅的委屈,就連毫無情緒聲音都一字一音得敲進耳朵,讓人下意識收斂怒意,垂眸對上那雙平淡無波的眼睛。
“好痛。”
明明知道對方根本沒有痛覺神經,呼痛隻是為了讓他心軟,但還是放棄了想要擠壓傷口的惡念,他低下頭,用另一隻手握住他的手腕,輕柔地拿棉球吸試手背上的血珠。
計謀得逞的泊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心情愉悅地扯了扯嘴角,像個遊戲獲勝狡猾的小貓,無形中歡快晃動的尾巴卻在下一秒被無情捏住。
“說吧,這次又是來做什麼。别用'想我了'那套糊弄過去,你最好想好了再開口。”
被戳中心思的敗北小貓咂巴了一下嘴,無趣得抽回手默默縮回被窩裡。
羅瞥了他一眼,哼笑一聲,開始收拾醫療箱。
“又是因為害怕被白胡子大叔罵所以找我當擋箭牌?之前也就算了,這次指望我不跟着一起罵你都是我寬容大度。”
泊沒有吭聲,将自己完全陷進綿軟的床鋪和被褥之中,安靜地望着天花闆上的紋路。
“沒有明顯外傷,也沒有内傷,連簡單的中毒都沒有,倒是糖分攝入量高了不少,看來這段時間的待遇不錯嘛,怎麼,bigmom的點心好吃嗎?”
泊小聲嘟哝。
“好煩。”
羅聲音涼涼。
“那就從我的床上滾下來。”
泊果斷。
“不要。”
羅又哼笑一聲不說話了,提着醫療箱放回原位,而後檢查手中筆記本的内容,時不時添幾筆。
空氣就這麼安靜又和諧得過了幾分鐘,泊将身子悄悄往上坐了點光明正大地偷看羅,又過了許久才慢悠悠地開口,聲音淡漠聽不出情緒。
“泊要走了。”
羅沒什麼反應,手中書寫的動作流暢,觀察血液樣本的神色專注。
泊抿了下唇,再次将視線挪回白色的天花闆。
“不敢見他們。”
他聽見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音頓了一瞬,但又很快恢複正常。
“泊要走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
“要很久,所以,有些事拜托。”
他回憶着,聲音慢條斯理悠悠吞吞的。
“要把禮物送給.大家。”
白胡子海賊團的,弟弟妹妹們的,以及其他認識的人。
“艾斯和路飛的欠條,記得交。”
之前因為發現艾斯似乎在順着新聞鳥行動的路線尋找泊的行蹤,所以從萬國出來後這段時間一直沒敢收欠條,暫時全部放在新聞社代為保管。
“湖泊島賞金停止。”
因為可能沒有可以繼續發布任務回報賞金的人了。
“還有小汲,拜托羅照顧..”
“你要去哪?”
羅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冷,泊側頭就看見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次湊近的人,眼中帶着淡淡的笑意,卻又因為是面癱所以隻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見自己沒有情緒的倒影。
明明面無表情,卻又溫柔得帶着笑音。
“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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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大概是誤會了什麼,在聽完泊的話後臉色恐怖得像是要當場将他鲨掉。
泊不認為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他确實需要離開一段時間,但可能是因為貧瘠的詞句庫無法支撐起詳細解釋的重擔,因此讓羅産生一種自己馬上就要去送死的錯覺。
雖然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并非是錯覺。
泊向來是個樂觀的人,但這并不代表他不會考慮到最差結果,總而言之,這趟通往目的地的單程票兇險到已經不适合帶着小汲一起行動了。
畢竟于泊而言,根本沒有回頭的可能,他就是那種不達目的不罷休,撞了南向也非要把牆撞破硬通過去的人。
羅這次真得氣壞了,甚至産生要不要就此把這個很會惹事從不讓人省心的小壞蛋關起來的想法,但很快又自行打消了,因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根本不可能有辦法束縛住對方。
所以他突然一把甩開手中的東西,猛得拽住好友的衣領将人扯起來,額角的青筋不停跳動,眼框通紅兇得能吃人。
泊穿得是羅的衣服,對方比他高了近半個頭(羅191,泊182),且穿衣風格比較寬松,領口大得被拽起來時甚至能讓他蕩起來。
他莫名被自己逗笑了,軟綿綿得垂着身體讓自己挂在衣服裡,一點也沒有被威脅的危機感。
後者氣得咬牙,又憤憤得用力将人砸回去,翻身上床壓住,一手撐在耳邊的位置,另一隻手扼住對方的脖子。
羅的手很大,幾乎将泊的脖子完全覆蓋,常年揮刀的粗砺手指用力按在脖頸處摩挲的感覺讓他覺得奇怪,明明不用呼吸卻又莫名覺得有點窒息。
“被劃破喉嚨戳穿心髒死不了,被毒藥侵蝕全身換血死不了,大搖大擺進入四皇的領域死不了,既然那麼想死我現在就可以成全你。”
他對上那雙寫滿狠戾的眼睛,隻覺得近在咫尺的聲音就像遮天蔽日烏黑厚重的雲縫中打響的雷,下一秒就會毫無征兆得落到自己身上。
不,其實是有征兆的,隻是他在當作不知道。
泊突然覺得自己死在羅的手裡也不錯,與其死在讨厭的人手裡,被最好的摯友殺死也算是種幸福的事吧。
但很遺憾他現在還不能死,且因為他根本不打算把計劃告訴羅拖人下水,所以也不可能被對方殺死,或者說在他想要根本不會死。
他眨眨眼歎了口氣,然後就這麼閉上眼睛,軟綿綿得發出聲音。
“好困..”想睡覺。
“總是這樣。”
羅突然就覺得有種無力感席卷全身,讓他想發脾氣卻又一拳打在棉花上。
從小到大他總會對泊發火,兩人卻從未真真正正打過一架,就像故意的一樣泊總會在即将觸及到他底線的前一秒及時示弱,讓他無從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