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羅第一次給泊檢查身體的時候就發現了,他不得不為好友替換完全壞死的内髒,一針一線地縫補勉強自行鍊接在一起的碎肉。
但即使是這樣,就算羅再怎麼縫縫補補,哪怕泊自提能夠自我修複,當傷口積攢到一定數量的時候,這具存放靈魂的容器也總有一天會徹底失去可以使用的價值。
他的自愈能力很強,當初死而複生用得也僅僅隻是一天的時間,但随着時間的推移他發現自己愈合的速度越來越慢,直到現在,面對沉睡半月之久的事實他再也無法做到自欺欺人。
他的身體每天都在變差,現在時間到了,世界意識的耐心耗盡,即便是怪物也好神明也罷,當故事結束的時候都該就此落幕。
快要來不及了。
他煩躁得用袖子勉強抹去臉上的污漬,但已經幹透的血印始終頑強得殘留,大地像個乖孩子一樣回應着他的情緒,原本完好的牆體地面頃刻間遍布龜裂,像是能當場表演能使島嶼消失的地震。
海樓石對于惡魔果實能力者的特殊反應對他而言毫無用處,他本身就沒吃過惡魔果實,更不是什麼果實能力者。
他就像是惡魔果實本身,比起身體擁有附加的特殊能力,更像是能力本身化形成為人類的模樣,是比惡魔果實更加存粹的力量,所以并不存在什麼外界的某種事物對能力産生限制。
馬林梵多後方位置的牆壁被合力擊破了,密不透風的戰場多了一道突兀的口子,泊猛然睜大眼睛,幾乎與眼白融為一體的白色瞳孔亮得可怕。
強撐着再次從地上站起,他轉過身背對人潮,兩隻手高高擡起,本有震動的大地幾乎有要徹底崩裂的架勢,地動山搖,下一秒所有人都看見一道巨大的土坡像海浪一般從後島的位置高高湧起。
流體似得大地越過所有建築,巨大的陰影籠罩大地,浪潮最前端的位置禁锢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将其死死控制,不過多時便從高處放下,流體土坡凝固成堅硬的岩石,将蒂奇懸遞到泊面前。
蒂奇沒有果實的能力隻能被這麼吊在空中面對泊充滿殺意的眼睛,四肢被死死鑲在石頭裡,拼命做着徒勞的掙紮,他的臉上寫滿了驚懼,但最終還是放聲大笑起來,黝黑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他喘着粗氣,露出滿口黃牙。
“完全變成怪物了啊..小泊。”
205
“我本身就是怪物。”
陽光照耀着他的背,融進陰影的臉卻暗極了,蒂奇盯着他脖頸的那處被傷疤劃開的紋身,明明也是背着光的,此時卻刺得蒂奇不住的眼痛。
他聽到一向寡言少語的人慢悠悠的發出聲音,大概是身體即将奔潰,說話時還帶着不易察覺的顫,輕輕的卻讓人不寒而栗。
“殺害薩奇,背叛老爹,算計艾斯..現在又想頂替老爹的位置。”
“薩奇的死我頂,艾斯的死我也頂,做了那麼多的你也該付出代價..”
“我不想讓老爹死,又無法讓其他人代替,想來想去隻有你最合适。”
“陪我下地獄吧,蒂奇。”
不知什麼時候蒂奇的四肢開始逐漸石化,攀附上暗沉的顔色,巨大的痛苦與恐懼席卷讓其無法控制得嘶聲慘叫。
他似乎在故事裡起到很大作用,是不可或缺的角色之一,之前無論泊做了什麼,世界意識也僅僅隻是讓其受傷來作為懲罰,并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後果,但這次不一樣了。
殺死蒂奇的行為顯然觸及到了世界意識的底線,因此從一開始才會用黑色的血淚作為警告,然後是不斷湧出體内的毒血,再然後是現在。
全身上下所有曾經受到過傷害而留下的痕迹全部爆裂開來,泊踉跄了一下,頂着腿軟用手死死摳住蒂奇的身體加快石化的速度。
看着對方從手和腳到胳膊和腿,再是肚子和胸脯,看着他大口喘着粗氣,拼命仰起腦袋不想讓最後的部位也變成大地的樣子,卻無論如何都阻止不了。
泊忽然想起小的時候大家在發現他的新技能時總喜歡圍着他讨論招數的名字,他從未給自己的任何能力取過名字,揮拳就是揮拳,踢腿就是踢腿,哪怕是制造泥人也都是直接冠用本人的名字。
但現在他卻忽然起了取名的興緻,看着岩石的顔色已經凝住蒂奇的大半張臉,隻留下一雙眼睛和一對耳朵。
趁着他還能聽見,泊吐掉口中的血盯着他,顫抖地張開嘴聲音清晰極了,一字一頓為自己的招數取了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名字。
“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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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熱的炎拳幾乎将人融化,在赤犬湊近的時候泊根本沒有躲避的能力,唯一的動作也隻是控制大地阻擋即将沖上來的三個弟弟。
“噗哧”一聲伴随着血肉被烤熟的滋滋聲響,泊的胸口處被完全洞穿,隻是瞬間心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顯然赤犬不是個會手下留情的人。
這絕對是世界意識的敗棋,卻也像是破罐子破摔後對泊展示自己的怒火,在蒂奇完全石化的瞬間炎拳并沒有停下動作,而是直直砸向石雕,連帶着将石浪一起砸碎了一半。
巨大的爆裂沖天的火光照亮了泊被黑血侵染的白色身體,他早就乖乖閉上眼睛,讓自己唯一能夠露出情緒的地方徹底遮擋,沒有表情的臉恬靜得宛如被拉入人間的沉睡天使。
他的身體被赤犬的手臂串起,又很快因為後者的抽手而跌落在地,石鍊子仍舊連着身體,此時卻乖乖垂落,永遠都不會再飛起來。
這次他真的死了,殘破的身體已經完全失去行動的能力,不可能再鎖住本就不夠穩定的靈魂,幾乎在拳頭穿過身體的瞬間就失去了意識。
戰争結束了,以泊的命換艾斯的生,以蒂奇的死保住白胡子四皇的地位,他不想讓他們死的都活着,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活着。
地上屍橫遍野分不清哪些人已經失去氣息,哪些人隻是昏迷,沒有人因為泊的死而停手,反而像是為火堆澆了桶油,讓氣氛愈發狂熱。
但戰争還是結束了,紅發海賊團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衆人帶着嚴肅的表情踏入戰場,随後出現的是bigmom海賊團。
直到現在才有人看清bigmom海賊團是怎麼出現的,特拉法爾加羅帶了一面鏡子,夏洛特玲玲帶着她的孩子們從鏡子裡鑽出來,巨大的身型很快引起周圍人的注意。
三位四皇同時出現的恐怖氣場讓海軍不得不停手,青雉和黃猿連拖帶拽得将赤犬帶走,卡普不知道去哪了,戰國讓所有中将全部離開。
在雙方談和之下海軍和海賊都陸續撤離,就連奧茲也被合力擡走,在所有人頂着四皇的威壓放下武器合力清場後,留下的隻有滿地的屍體,以及高台之上倒在黑色血泊中的泊。
海賊方把泊帶走了,戰國站在那裡看着白胡子彎下腰将兒子小心翼翼得從地上抱起,在人即将離開的時候他終于歎了口氣。
原先中氣十足的聲音蒼老了不少,戰國背過身在與白胡子擦肩而過時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我聽到他說回家,他說的家真的是白胡子海賊團嗎。”
207
“老爹,泊要回家啦。”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沖白胡子展開了雙臂,即使那麼大了也還是喜歡被老爹抱在懷裡,就算他說的家不是白胡子海賊團,又有哪裡是他的家呢。
ASL三兄弟哭得昏天暗地,說起來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兄弟的原因,三人像是互通了腦電波一樣齊刷刷得傷心過度失去意識了。
羅不相信泊已經死了,他抱着沒有溫度的屍體和以往無數次一樣使用果實能力不停得縫縫補補。
泊活着的時候就沒有心跳沒有呼吸,或者說他其實從未存活過,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是這個世界上的異類,理應被排除在外的異類。
他曾經給泊檢查過無數次身體,無一例外不是在說就算與正常人不同他也能夠和任何人一樣,即使隻是表面也好好得站立說話,擁有自我情感意識,能夠好好長大。
泊的身體被修好了,和以往一樣安置在綿軟的被褥中,好像下一秒就會和之前任何一次一樣睜開眼睛對他說“泊不會死”。
羅一直堅信泊還活着,無論需要多長時間他都會等,一直等,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直到泊醒來的那天。
可這一次好像真的不一樣了。
在泊被縫補好的時候bigmom來了一趟,她說泊的靈魂是操控身體的能源,就像機器人,在沒有能源的情況下就算再怎麼縫補也不會再醒過來,而現在留在這裡的就隻有一具空殼僅此而已。
羅紅了眼睛,拼了命和四皇理論自己是怎樣一次又一次修好泊,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泊再也不會醒來,但很快被馬爾科攔下了。
離開主人許久的小汲在面對現實時變得寡言少語起來,在還是在夏洛特玲玲離開之前找到她,不像以往任何一次的害怕,他站在白色身體胸口的位置對着四皇的眼睛,堅定得開了口發出聲音。
“我沒有交換的資本,但有件事無論如何也想請求您的幫助..”
“我不想泊的身體永遠這麼冷冰冰得躺着,既然您說對于泊而言靈魂是身體的能源。”
“那麼我想求求您…從現在開始,請讓我代替他好好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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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夫德魯」是偉大航路的終點,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記載曆史的真相的地方。
當然也同樣是泊誕生的起點。
泊因什麼而誕生,怎樣誕生從始至終都是個巨大的謎團。
我曾經以為他是這個世界最大的變數,改變了故事原本的軌迹,就像是個存在于法則之外的人,總之,在曾經的無數平行世界中我從未見過他。
或許是因為好奇心使然,我并沒有從一開始就将他扼殺在搖籃,而是看着他一次又一次長大,一次又一次離開那裡,一次又一次闖出自己的故事。
世界的故事走向早已既定路線,隻要有一點點差池都能讓脆弱的世界崩塌,而我的工作就是從無數個平行世界中找出所有變數,毀掉所有變數。
這麼說可能你們已經猜出我的身份了,沒錯,我就是你們口中那個該死的世界意識。
我管理着全維度中的所有平行世界,看過無數次一模一樣的故事,見證過無數次一模一樣的結局,因此隻要有一點點變數都能提起我的興趣。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誕生的,等我發現的時候他就已經給我惹了不小的麻煩,那個脆弱的世界差點因為他的存在而毀滅。
他大概是什麼聖母心吧,不論看見誰都想上去救一下,但有些人能救,而有些人救了所有人都要死,因此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阻撓。
他的存在很有趣,我掌管着萬千世界,每天對着一模一樣的水晶球發呆,毀掉一個又一個變數,他是唯一一個那麼頑強的。
無論殺死多少次他仍然活得很好,就像遊戲的複活點一樣總會出現在同一個地方,一次又一次成長,從剛會睜眼的年紀成長到給人惹麻煩的年紀。
直到現在為止我已經不知道殺死了多少個泊,每一個泊都長得一模一樣,擁有着同一個靈魂,就像人類的投胎轉世。
後來我玩得不耐煩了,幹脆斷絕他所有能夠活下去的可能,剝奪他的心跳,呼吸,剝奪他表情,表達情緒的能力,但沒有任何用處,他依舊活得好好的,甚至一次比一次活得好。
他真得很有趣,我無數次這麼誇講,也正因為如此,我從未将視線從他的身上移開過。
因為他并非是故事中的人,如果沒有我的插手他永遠隻會是個特殊的過客,所以我在他人生的路上布置了無數挫折,所有一帆風順都是我的憐愛。
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樣,看着他長大,看着他哭看着他笑,看着他對别人撒嬌,走過一個又一個人的人生卻從未想過停留。
這次我為他挑選了一場絕對震撼的葬禮,讓他站在高台之上用世人無法祈及的姿态離開,沒想到他會把自己弄得那麼狼狽,真是浪費我一番苦心。
但我仍是愛着他的,我有無數的耐心看他,這一次我該拿走他的什麼呢。
無數次的輪回都無法帶走他的生命,真期待又能看到怎樣有趣的人生。
畢竟,泊不會死啊。
209
幽暗寂靜的廢城中。
一個嶄新的身體再一次睜開雙眼。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