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泊特有的,哪怕不會說話做不出情緒,聲音也是充滿活力的,但現在再來聽,聽到的也隻是毫無波動的冷淡語調。
這一點讓羅難受至極,面色冷下來。
“那又怎麼樣,我可是海賊。”
小汲回敬。
“你最好是在艾斯他們面前也這麼說。”
“我說你頂着他的身體也該玩夠了吧。”
“胡言亂語些什麼呢。”
“還給我。”
“你是小孩子嗎?”
“非要說泊的歸屬,怎麼也輪不到你吧。”
那雙灰色的眼睛這麼盯着他看。
“兩年了,你不也放不下嗎,說到底我們都是不願意承認他已經離開的事實罷了。”
“我做錯了什麼?”
青筋在額角跳動。
“該死的傻鳥,身為家寵卻頂着主人的身體耀武揚威的混蛋。”
小鳥氣極。
“泊從未将我當作過寵物看待,你又獲得什麼發言權了!”
“家寵就是家寵!”
“混蛋!最沒有資格說我的人就是你吧,你這個在泊活着的時候就對他的身體動手動腳的變态!”
“你在胡說什麼!那隻是例行治療!”
“别騙人了,我吃的可是讀心果實,你腦袋裡的想法根本不是這個吧!”
“不要頂着他的身體說這種話!笨蛋!”
最終這場架誰也沒吵赢誰,雙方都在大打出手之前及時刹了車,不歡而散。
寵物,寵物。
這樣的單詞在小汲的腦袋裡轉了一圈又一圈,小鳥快氣哭了,卻也隻是擰緊摩托把手繞着香波地群島飙車一圈又一圈。
最終小鳥還是沒忍住自己委屈的聲音,卻被裹挾在風裡,吹散了。
“我才不是寵物呢..”
或許從一開始被贈予泊的定義是,但那麼久下來自己早就成為了對方無法替代的,特殊的朋友。
當擁有自我意識且行為能力與常人無異的特殊存在蘇醒時,怎麼不算是人呢,人類不也被稱為是靈長類動物嗎。
你看路飛,多像猴兒。
認真說起來,小鳥最初擁有意識的時候并非是從蛋裡面孵出來,或者說他記不太清自己與泊一起旅行之前的記憶,渾渾噩噩的就好像人類新生的嬰兒。
無法理解别人口中話語的含義,隻是懵懂的重複某些勉強能夠理解的情緒。
後來被送給了泊,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特殊的磁場,像是對上了腦電波,自然而然的就能夠理解泊無法表達的情緒。
或許這從一開始就是世界意識的安排吧。
他的誕生,他被發現,被送給泊。
然後巧之又巧的得到了能夠傾聽他人心聲的惡魔果實能力。
等意識真正蘇醒的時候,他就已經成為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僅僅隻有他。
現在想來,在世界意識剝奪了泊那麼多東西之後,或許真的做了一件好事呢。
10年前。
小汲不太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得到讀心果實了,隻是在模糊的記憶中勉強能想起,大部分能夠清晰記得的橋段,幾乎都是在他得到傾聽他人心聲的能力之後。
當然也有或許是之後的經曆比較深刻,所以覆蓋掉了曾經還隻是一隻普通的小鳥時的記憶。
總之在他記事以來,就已經在替自家主人傳達心聲,而自從小汲吃下讀心果實變得越來越像人類之後,泊再也沒把他當作一隻小鳥看待,用的稱呼也是“他”而并非“它”。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最讓小汲在意的是,因為泊是離他最近的人,而且他的主要工作也是為了代替泊的嘴巴對他人傳達信息,因此小汲總會下意識去傾聽泊心底的聲音。
而正是這一舉動讓他發現了不得了的秘密。
讀心果實的能力讓小汲很清楚地聽見泊身體裡那些成千上萬的聲音,有充滿幸福的溫柔的,也有飽含恐懼和憤怒的。
他們似乎在看不見的地方充滿情緒的生活着,而泊就像能夠傾聽凡人願望的神靈那般接受着包容着所有的聲音。
小汲這才意識到這種能力代表着什麼。
他每天都聽着那些聲音,聽着别人的故事,泊能聽見什麼他就能聽見什麼。
小汲是個共情能力很強的人,他會因為别人的笑而笑,也會因為别人的哭而感到悲傷。
在很久之前他就明白泊是特殊的存在,天生具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也有抵抗災難的能力,而這些能力讓他不得不奔波于各個災難之間。
他終于理解泊為了那些聲音而做出的一切努力。
正因為聆聽了太多,所以才無法做到袖手旁觀。
但也正因為做不到袖手旁觀,所以才會迎來一次又一次不可磨滅的災難。
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泊能夠聽見那些聲音。
如果聽不見,泊就不用那麼辛苦到處奔波,不會遇見那些糟糕的事,不會遇見那些熟悉的人,更不會造成最後不可逆轉的局面。
小汲知道自己很自私,但他控制不住這麼想,他也隻是想要留住那唯一一個對他來說重要的存在。
可泊的執着讓他感到對失去的恐懼,更讓他覺得害怕的是除了那千萬的聲音之外,還有一道更加清晰的就算沒有刻意傾聽也會強行鑽入他的耳朵的聲音。
泊說那是世界意識。
什麼是世界意識?
是揮揮手就能讓災難降臨的存在。
他總是笑着的,親手造就災難,看着泊為了那些渺小到甚至可以忽略不計的生命而努力。
等事情都結束了,再表現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惡心模樣,假裝泊的執着打敗了他,然後輕飄飄地一點手指造就下一個災難。
就好像泊是什麼屬于他的養在凡間的寵物,他親手制作那些讓寵物成長的關卡,看着對方一點點蛻變成他想看到的模樣。
這是屬于他的無人能夠幹涉的遊戲。
泊永遠不會知道因為他對生命的憐憫,而更加鼓勵了某個混蛋覺得有趣而給他制造了更多的麻煩,或許他早就知道了,也沒有因此改變自己的想法。
正因為世界意識清楚泊是個怎樣的人,才會有條不紊地擺弄棋盤上的棋子,将對方一點點引向早就設好的結局。
可氣的是,泊明明知道會有怎樣的結局,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往前闖,他早就知道自己會遭遇什麼,且清醒的可怕。
“不要再讓他繼續走下去了。”
那是在很久之後的事了,大概是在泊追殺蒂奇道時候。
那天大概是實在累得的不行,不需要睡覺的泊難得休眠,無論小汲怎麼呼喚對方都沒有醒來的意思。
緊接着他就聽見了那道讨厭的聲音忽然發出一聲相當清晰的輕笑,聽得小汲毛骨悚然,他下意識想要逃離,又在本能後退半步時生生停下腳步。
他的确感到害怕,但又的确早就想和對方聊聊。
小汲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開口。
“不要再讓他繼續走下去了。”
那聲音停頓片刻,又似笑非笑傳出。
“哼?”
“我說,不要讓他再繼續走下去了。”
真正将想說的話吐出來時,倒也沒有原先那般害怕的情緒。
“最近發生的事情越來越不可控,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
“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并非是疑問句,那聲音聽起來似乎饒有興緻。
“是。”
“我是小汲,你一直在看着他應該認識我。”
那聲音又笑了,帶着些嘲弄的意味。
“我為什麼要認識你。”
“因為..是你把我弄到這邊來的啊。”
這句話像是戳中了什麼開關,周圍的空氣瞬間安靜下來,不知沉默了多久,那聲音忽然笑起來,就是單純的笑,讓小汲聽不出對方的意思。
“有趣..”
他似乎是笑夠了,終于願意好好說話。
“你怎麼會認為是我把你弄過來的。”
小汲的聲音很冷靜。
“我忘記之前的事了,之前,包括幾年前的記憶也很模糊,但我的大腦深處一直告訴我,我隻是被局限在這個地方。”
“能夠讓靈魂的記憶模糊,我有研究過那些惡魔果實,并沒有一種能力是可以讓我失憶的,而且我的潛意識裡總會出現一些不符合這個世界的東西。”
“我被刻意的牽引到這個地方,遇見了泊,和他一起在這個世界旅行,包括讀心果實出現的時間也很巧妙,吃下那個之後我的記憶就再也沒有模糊過。”
“能做到這些的,就隻有你吧。”
世界意識似乎又想笑了,他停頓片刻,最終還是沒有失禮的笑出聲,雖然就之前已經很失禮了。
“你很聰明嘛,小東西。”
他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漫不經心。
“但你有什麼證據說明是我做的,隻是空口無憑就想從我這裡得到優待嗎。”
小汲蹙了蹙眉,不管到底是不是對方做的,這口鍋都必須讓他背上。
“你覺得一隻鳥為什麼能活那麼久。”
“特殊種族?不,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那種種族。”
“其實不隻是泊是特殊的,對吧。”
世界意識沒有說話。
小汲繼續追擊。
“一隻長生不老的鳥,多麼新鮮的現象。”
“你一直在意的那些,你猜他們會不會對此感興趣呢?”
“你在威脅我?”
“這怎麼能是威脅,我隻是一隻普通的可憐的小鳥不是?”
“......”
“哈,倒是讓我刮目相看。”
“那就讓我聽聽,你要說什麼。”
小鳥一改方才冷靜的态度,聽起來有些激動。
“他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他已經死過一次了,你肯定知道。”
“如果隻是這個,你不用擔心。”
“什麼不用擔心,死的又不是你!”
又是一聲輕笑。
“不隻是這一次,他早就死過無數次了。”
“所以,不用擔心。”
“..什麼”
“不過倒是讓我有些意外,這一次身體崩壞的時間是不是有點太長了..”
“什麼?”
“不用在意,我隻是在自言自語。”
“那麼抛開他的問題,你為什麼不想想自己是否需要什麼幫助。”
“不需要。”
小汲咬牙切齒。
“我連存在都是因為他,比起現在,我更擔心等他時候我會不會一并消失。”
世界意識覺得有趣。
“哦?原來隻是在擔心自己的生命與他挂鈎。”
小汲忽得不說話了,沉默許久之後像是被澆滅了氣焰,張了張嘴最終也隻是将到了嘴邊的狡辯咽回去,他知道這話騙不了對方,也騙不了自己。
“...最初是的。”
其實在自己剛明白這件事的時候,小汲是感到不公的,他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善良。
因為别人的一句話,覺得他和泊很像,所以有一段時間一直在模仿泊,甚至想要取代泊,成為泊,想将自己的命運掌握在手裡。
覺得泊明明擁有那麼強大的力量,身為被世界意識選中的人,卻沒出息地選擇一時的安甯,如果是他,他一定會讓自己的人生變得很精彩。
這種想法讓小汲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又想到泊是個很溫柔的人,對他很好,從未将他當作過寵物看待,還一直無條件地照顧他包容他,将他看作成能夠一直陪伴自己的朋友。
他貪口腹之欲,有好吃的泊會第一個想到他,他不喜歡羽毛被水弄濕,下雨了泊會及時将他藏進鬥篷躲雨,他沒有自保能力,需要戰鬥時泊會提前把他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這樣的記憶就像玻璃纖維吸入肺腑,紮得他渾身難受,不可避免的愧疚讓他無法面對對方,以至于有段時間一直在躲着泊,自我逃避。
卻沒想到自己隻是一會兒沒在對方身邊,緻命的傷疤就烙印在了那人的脖頸處。
隻有在失去了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在意。
比起那點微不足道的嫉妒,泊的離開讓他更加難以忍受。
“可現在..我隻想要他活着。”
“所以,請您阻止他吧,隻有您能做到。”
- 6 -
黎明的第一束光照亮世界時,先到來的不是暖意,而是清冽的晨風,吹透了小汲的心髒。
“騙子。”
明明答應過我的。
為什麼他還是死了。
“騙子。”
原來從一開始我和他的生命就沒有挂鈎。
那個狡猾的樂子人隻是覺得我的反應很有趣。
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幫我。
“騙子。”
現在,隻剩下我了。
以往熱鬧的大海,如今安靜的可怕,莫比尼克号周圍圍滿了船隻,他們站得或遠或近,卻不謀而合的沉默着,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
醫療室内的治療操作了一輪又一輪,心電圖于他而言是沒有必要的,因此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明他能夠被喚醒的可能。
讀心果實的能力并沒有消失,可小汲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海風腥鹹的氣味充斥口鼻,讓他控制不住感到惡心。
如果泊還在,這時候就會貼心地給他遞來一顆果子用以緩解,然後給他一袋香脆的餅幹消磨時間。
可是沒有,陪伴他的隻有空氣和大海。
他想起他們的初遇,想起他們所經曆的旅行,想起縮在灰色的圍巾裡很舒服,想起大雨将布料浸濕羽毛卻沒有沾上半點水漬。
想起石沙彙聚而成的滑滑梯,想起喜歡的食物總被放在專屬的小盤子裡,想起每次的門票盡管沒必要但總會是雙份的。
想起那雙溫柔的薄荷色的眼睛,想起清澈的聲音叫他小汲,想起無論做什麼事對方總會在結束時用手指輕輕撫摸他的腦袋。
想着想着,那晶瑩的珍珠就落下來。
小鳥很愛護自己的羽毛,可這次被弄濕他卻恍若未聞,隻是站在船沿看着遠處陽光将海面照得波光粼粼,珍珠滑入大海融為一體。
他忽然就意識到自己對于這個世界來說多麼的渺小,他什麼都無法改變,沒有擁有什麼,卻總是在失去,現在就連那個讨厭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小汲以前不喜歡那些吵鬧的聲音,因為每次聽見就說明泊又要啟程了,他讨厭去那些地方,卻又不得不去,可現如今就算想去也去不成了,就像他想聽也聽不見了。
如果一定要死一個人,那個人為什麼不能是别人。
他看着海面上自己的倒影,因為不斷湧動的微波而變得支離破碎,卻還是能夠看出,這隻小鳥與泊長得極為相似。
是啊,如果一定要死,為什麼不能是别人。
身後不知何時爆發的争吵吸引了他的注意力,BIGMOM的脾氣看起來意外的好,羅被船員們拉着才沒有沖過去自尋死路。
“他很特殊,從誕生起就是特殊的。”
“靈魂是操控身體的能源,就像機器人在沒有能源的情況下就算再怎麼縫補也不會再醒過來,而現在留在這裡的就隻是一句沒有靈魂的空殼。”
“僅此而已。”
“我願意成為他。”
小汲不知何時落在了争吵的兩人之間,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他感覺不到翅膀扇動的力量,就連自己的聲音也變得遙遠。
“我沒有交換的資本,但這件事無論如何也想請求您的幫助。”
“我不想他的身體永遠這麼冷冰冰的躺着,既然靈魂是身體的能源..再換一個就好了吧。”
再換一個就好了吧。
所以他..最終還是以這種方式頂替了對方,成為他。
這樣一來死去的就隻是小汲,隻是一隻無足輕重的小鳥罷了。
巨大的沖擊力将小汲飄遠的思緒強行拉回來。
一陣天旋地轉,大腦一片空白,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黑色的身影整個人被高高抛擲起來,然後重重砸在地面。
自從繼承了泊的身體之後小汲再也沒有感受過疼痛的感覺,當然現在也沒有,隻不過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身體内部的骨骼發出痛苦的哀鳴,肋骨絕對斷了..
他撐着身子試圖站起來,卻發現右腿變得無力。
“.....”
好,腿也斷了。
艱難的扭頭看向摩托的方向,發現交通工具已經被撞得面目全非,看起來完全不能用了。
果然不能帶情緒駕駛。
他有些洩氣,幹脆趴在地上裝死不動了。
他可沒有泊逆天的治愈能力,要想要身體重新恢複,至少恢複到能夠自由活動的狀态,他得想個借口去找羅一趟。
看在這是泊的身體的份上,但願自己不會被對方打死....
“咔嚓”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小汲還在心疼自己的車,因此,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遠處被重物攻擊的障礙物忽得裂開了幾道縫隙,巨大的蛋形石墩掉下石頭渣子。
如果認真聽就能發現裡面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有什麼東西即将破土而出。
當然小汲沒空在意這個,休息夠了終于勉強撐起自己的身體坐起來,被靠着身後的障礙物,用完好的胳膊試探斷骨的地方,試圖自己把腿接回去。
“你怎麼啦?”
“不小心出車禍了。”
完全沒有意識到什麼的小汲還在為自己的倒黴感到懊悔,順嘴就接上了對方的話。
“什麼是車禍?”
“就是邊上那個鐵疙瘩,我剛剛駕駛它的時候不小心撞到石頭上了。”
“鐵疙瘩?”
那聲音聽起來稚嫩得很,就好像隻是個還沒斷奶的小娃娃。
自己一定是撞傻了,這種地方怎麼可能會有奶娃娃...
等一下,奶娃娃?
恍然回頭就看見身旁不知何時多出的小腦袋,小孩似乎一副看不見的模樣并沒有面對他的方向,隻是耳朵下意識朝聲音的來源側過來。
聲音軟綿綿奶呼呼的,光是聽着就已經很甜了。
“什麼是鐵疙瘩?”
小汲沉默,不知過了多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小孩,你從哪來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