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枝葉茂盛,一群人圍在石桌前談話,屋外跑過一群孩子,看見柳明川紛紛進來行禮。
這些孩子面黃肌瘦衣衫褴褛,赤腳踩在地上,眼神泛光的盯着桌上的涼瓜吞咽口水,卻沒有一個開口讨要吃食。
柳明川歉意的看着令姝,神色憐憫:“這些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平日靠我接濟過活,都是些鄉野小子,你多見諒。”
令姝注意到人群中有一個小女孩怯生生的盯着她,眼神像極了幼年的小桃,她第一次見小桃的時候,她也是這般髒亂不堪,眉眼怯意。
她招手示意那個小女孩上前,輕聲細語:“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是答對了我就請你們所有人吃一頓飽飯。”
小女孩眼中先是迸發出驚喜,轉頭看向身後的夥伴,得到他們的鼓勵才轉身看着令姝,結巴的聲音透露出她緊張的情緒:
“真……真的嗎?”
令姝取下頭上簪着的絨花遞到她眼前,問道:“這是什麼花?”
“是映山紅!”
每年春季漫山紅遍,明州人無人不知這野杜鵑。
“答對了,現在我遵守諾言,你們都跟着這位伯伯去吃飯,想吃什麼就點什麼,我請客!”令姝示意小桃取下錢袋遞給車夫。
孩子們的歡呼聲響徹小院,柳明川心底野草瘋長,凝視令姝的眼裡閃着細碎的光芒。
孩子們走後,令姝才問出心中疑慮:“方才我一路走過來,發現這條巷子都是女子和小孩居多,很少看見男子,這個時間都在外面做工嗎?”
柳明川回神苦笑:“你有所不知,這裡還有一個别名叫寡婦窟。明州海上貿易繁華,這裡的女子夫君多半都是出海遇事,沒有回來,帶着孩子艱難生活無處可去,最後都來了這裡。”
“她們養活自己都困難,還要養育小孩,有些跟細柳母親一樣在外做工,有些沒有辦法了做些.......,我平日也會接濟她們一二,隻是杯水車薪。”
他未盡之言,除了細柳懵懂之外,其他人都明白,小桃吸了吸鼻子說道:“真可憐,夫人,咱們能不能幫幫她們吧。”
柳明川歎息:“談何容易。”
吱呀——
門口傳來聲響,細柳的母親懷中抱着一沓衣服推開門,見院内多出幾個人,她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細柳連忙跑過去母親接過衣服,嘴裡念叨:“阿娘你回來啦,桌上有涼瓜你快去吃。”
柳明川起身向細柳娘說明原委,她曬紅的臉上露出一抹局促的笑意,搓搓手道:“這位夫人,真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令姝看見她手上創口頗多,手指腫脹泛着白痕,細柳娘注意到令姝的眼光,連忙将手背在身後。
令姝見狀不好意思的開口:“該是我向你們說聲抱歉,醫館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您到時候直接帶着細柳去換藥就行,錢我已經付了。我今日出門沒多少銀錢,明日就派人送些賠禮過來。”
細柳娘連連擺手稱“不用不用”。細柳在旁邊再度說起母親做的槐葉面好吃,她面帶笑意的說道:“這孩子,我做的槐葉面有些粗略但味道很好,您要不要嘗一下?”
令姝見她們生活貧困卻為人淳樸,心下一暖:“正好我也餓了,就請您做兩碗面我們嘗嘗。”
細柳娘笑着應好轉身走進廚房開始燒水煮面。
令姝看着她佝偻的身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旁邊的柳明川開口:“她們沒有一技之長,隻能在外面給别人做些洗衣幫廚的活計。冬日裡也不曾歇,手上的是凍瘡,每年都會複發,久而久之就成現在這樣了。”
槐葉面确實好吃,令姝吃過很多好吃的東西,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此刻都比不上這碗槐葉面來的深刻。
她放下碗筷不吝誇獎:“真好吃,嫂子你有這個手藝,可以去街上開店啊。”
細柳娘無奈,扯除一抹苦澀的笑容:“哪那麼容易,光是稅收和保護費就交不起。”令姝疑惑的轉頭看向柳明川,稅收和保護費她知道,可是一般做生意這些也都交的起。
柳明川溫和回望輕輕開口:“明州不一樣,稅收五花八門,保護費得交三四家,沒有家底和關系很難。”
“太過分了!他們當差的都是幹什麼吃的,這些都不管嗎?”令姝氣憤的拍桌,細柳娘見狀連忙哀求,“夫人,小聲些,萬一被人聽見了就不好了。”
令姝抿緊唇瓣,不好意思的開口:“抱歉嫂子,我一時情急你别見怪。”
柳明川視線投向桌面上令姝的手指,方才她有些用力,指尖微紅。他猜測令姝剛到明州不久,很多事情不清楚,便細細将明州的現狀講給她聽。
明州官政混亂,又是海上貿易地,官員私設關卡收稅,侵吞貨物貢品屢見不鮮。官商相護,不停的向下斂财,底層的百姓苦不堪言,堪堪飽腹,夜夜笙歌滿船金玉的是明州,累累白骨鮮血淋漓的也是明州。
離開槐巷後,車夫恭敬的詢問令姝去何處,她沉吟良久吩咐車夫掉頭回府。
令姝回府時剛巧和佩娘碰上,她開心的揮手小跑上來,眼神亮晶晶的,一臉興奮:“嫂嫂,我去看了幾個地方,有一間的位置很适合酒坊。”
兩人手臂相挽朝府内走去,令姝回道:“你看中就好,價錢可談好?晚些你去我院中找小桃取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