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令姝慌亂擺手,有些語無倫次。
柳明川失笑,令姝有些花眼,他笑起來時,眉眼和程朝有幾分相似。隻是程朝一直闆着臉,很少露出這樣的笑容。
他正色道:“你做的很好,慈幼院剛剛辦起來,不能因為他一個人壞事。”
“大姐姐!”細柳清脆的叫聲在一旁響起,
她歡快的跑上前,亮晶晶的看着令姝。令姝蹲下身子查看她的手臂:“手好了嗎?還痛不痛啊。”
細柳抽回手,在令姝跟前轉了一圈,開心道::“已經好了,你看。”
柳明川看着玩鬧的二人,令姝頸肩白瓷般的肌膚露出,他自覺有些失禮,退後兩步看向遠處。
“柳夫子,我瞧細柳手上留了一塊疤,我打算帶着她去醫館拿些去疤的藥膏,順便帶她吃個便飯,你也一起來吧。”
令姝笑意盈盈的看着柳明川,誠懇的邀請他。柳明川眼神仿佛别火燎了一下,他無措的低下頭,心中有無數拒絕的理由,可他卻張不開口。
見柳明川點頭,令姝牽着細柳朝前走去,柳明川落後一步走在後面。
用過飯後,令姝目送他們二人離開,她提起裙子走上馬車,瞧見馬車裡放着的筆墨紙硯,心中一動,抓着那刀紙和硯台塞進木盒,下車追上前方離去的兩人。
“柳夫子,細柳,等等!”
聽見聲音的柳明川回頭,隻見令姝提起裙擺朝他跑來,微風拂起她耳邊的碎發,青色的羅裙散開,眉若遠山玉顔無瑕。
令姝說什麼柳明川已經聽不清了,他看着眼前的佳人将手中的木匣遞過來,轉身離開,隻剩空氣中還未消散的玉蘭香。
食肆二樓,程朝看見這一幕心中酸意上湧,他咬緊牙關緊盯着下方,握住酒杯的指節因用力泛白。
對面蕭老大見他反應異常伸手在眼前拂了拂:“怎麼了兄弟?看見什麼了?”
程朝回神端起桌上的酒盞一飲而盡,面無表情的回道:“沒什麼,你接着說。”
蕭老大看向窗外沒瞧什麼,他繼續道:“那女子是确實泉州人,她家中和京城令家是遠親,二十年前,她獨自投奔令府,在那裡住了一年,按理說她應該嫁在京城,不知為何被令家嫁到河西。”
“我找到了當年運送他們二人的獄卒,使了點手段才叫那獄卒吐口,那男人确實是死了,不過女子的屍身有異樣,上頭拿錢叫他們遮掩了。你猜的應該是對的,那婆娘叫人換了出去。”
程朝掩下情緒,舉起酒杯敬蕭老大:“多謝。”
“害,你救了老子一命,老子拿你當兄弟,有事你盡管開口就是。”
“勞煩你再替我找個人。”
——
回府的路上,小桃清點馬車内的東西:“夫人,你拿筆墨紙硯給他們幹什麼?”
“那些孩子們上課隻能用樹枝寫字,我又不缺這些東西,就當做點好事。”
小桃點頭,她東瞧西瞧欲言又止,令姝瞧她神色有異,假裝不在意的撥弄手指。
果然,下一秒小桃就憋不住的開口:“夫人,我方才好像看見大人了,他坐在酒樓裡吃飯。”
程朝?令姝面帶疑惑,府衙裡這邊路遠,他怎麼跑到這裡來吃飯?
令姝懶懶的開口:“許是公事。”
馬車外傳來一片雜聲,令姝探頭出去,一個衣衫褴褛的女子懷抱嬰兒,坐在地上不停哭泣。身前一個潑辣的婦女正在辱罵她,神情不忍的男子在一旁勸着,卻不曾上前攙扶。
“掃把星......克死丈夫......”
“真是做孽啊!弟弟才剛剛遇難,就要把弟媳和尚在襁褓的侄子趕出去。這老劉家的真是心硬!”
“誰說不是呢!”
旁邊兩個嘴碎的婆子面露不忍,竊竊私語。就在推搡間,懷中的嬰兒不甚被摔,嚎啕大哭。潑辣婦人拉着身旁的男人進門,任由那抱着嬰兒的可憐女人敲門哭訴,也不曾開門。
令姝下了馬車,走到哭訴的女人面前,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隻穿一件單衣,此刻已經凍得有些瑟瑟發抖:“我叫武娘。”
懷中的嬰兒倒是裹的嚴嚴實實,面色紅潤,聽他有力的啼哭也能看着被養的很好。
“有間慈幼院還缺人手,提供住處和食宿,你可願意去做工?”
那女子先是楞住,随後立馬磕頭跪謝,口中喃喃:“多謝夫人!多謝夫人!夫人.......真是菩薩降世!
令姝彎腰扶起她,遮住眼底的憐憫,她也隻能幫到這裡。
——
令姝獨自呆坐在房間内,腦中全是今日遇見的那個可憐女子,偌大的明州,似她這般的女子還不知道有多少。
她很想幫幫她們,可她一人微薄之力,杯水車薪。或許可以多建幾間慈幼院,不行不行!縱然她财力雄厚,也禁不住這般折騰。
程朝進門時就看見令姝搖頭晃腦,雙手抓着頭發苦惱的模樣。他故意加重腳步聲提醒她。
下一秒,就看見令姝雙眼發亮的朝她撲來,她叽叽喳喳道:“程朝程朝!我遇見難題了,你幫我想想!”
水潤的杏眼盯着他,清澈的眼底全是程朝的倒影,他有些狼狽的退後,不敢去看令姝的眼睛。被令姝揭穿心事的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我見明州有不少女子無法生計,我有心幫幫她們,卻不知該如何做,你肯定知道的對不對?”令姝沒有發現程朝的異樣,她笑意絢爛期待的看着他。
程朝回神答道:“紡織織工,明州蠶桑發達,一間織廠就能養活很多人,而且适合女子。”
令姝拍手叫好:“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姜沅的外祖家就是農桑起家的,我這就去信問問。”
有了方向,令姝一直撲在書案上忙碌,程朝掃了眼天色,裝作不經意的問道:“怎麼突然想到做做個?”
令姝支着腦袋,筆下不停:“也不是突然想到,你還記得剛到明州時遇的那個因盜竊被押着遊街的女子的嗎?那個時候我就開始有想法了。”
她放下筆,臉上是程朝從未見過的惆怅:“我比旁人好命,有一個位高權重還疼我的父親,擁有别人努力一輩子也無法獲得的東西。沒有我父親,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會。”
令姝自嘲笑笑,抹去眼角的淚珠,“我不想當廢物,我也想盡力幫助她們。我希望終有一天,我母親可以重拾畫筆,佩娘可以将何氏酒坊傳承下去,還有那些女子們,不用再受壓迫,能夠自力更生。”
不知不覺間,程朝已經邁步來到令姝面前,他捧起令姝的臉頰,眼裡帶着一絲心疼。令姝疑心自己看錯了,可下一刻,他寬大的手掌輕輕擦去令姝的眼淚,像對待易損的珍寶。
他有些顫抖的聲音響起:“不要否定自己,阿姝,你很好。你心性純良,像熾熱的太陽,帶着一往無前的勇氣,讓人不自覺的想要靠近。”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慢慢彎下腰,微涼的唇瓣輕輕貼上令姝的額頭。
“見你的第一次,你張牙舞爪的模樣可愛極了。那時我在想,這是哪家的姑娘,真鮮活,真想靠近她啊。”
令姝呆愣在原地,不知為何特别想哭,眼淚不自覺的湧上,她說不出任何話,這樣的程朝令她無措,令她想要靠近。
她問道:“十月二十四,是我的生辰,那天我父親也到明州了,你和我一起去見他好不好?”
令姝沒有等到程朝的回答。
她被擁入寬闊的懷抱,呼吸間滿是程朝身上的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