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的後花園大到他能迷路,好在有個小孩兒一直在前頭領着他。
裴朔抖了抖身上從池塘裡沾的杏花打了個噴嚏,三四月的天氣還是有些陰冷,他打了個哆嗦,身邊立馬有個十三四的少年捧着一件衣服披到了他身上。
少年一身藍色短打,頭發稀稀疏疏的紮着,身材瘦小,對上他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二爺的衣裳昨兒洗了還沒幹,就剩這麼一件了。”
裴朔捏了捏手裡的粗布麻衣,腦海中突然想起來裴政身上的雲錦蘇繡,這可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小孩兒。”
那小孩兒聽到裴朔似是叫他,瘦小的臉上是大大的驚訝,“二爺不記得我了?我是元宵啊。”
裴朔:“……”
元宵苦着一張臉道:“二爺一進府,老爺就把我指給了二爺使喚,這會兒居然連我也忘了。”
裴朔急忙轉移話題,“我爹他是個什麼官兒?”
“咱家老爺可是探花郎出身,又蒙受陛下隆恩現在是禮部侍郎。”
裴朔哦了一聲,聽起來算是個不小的官。
那孩子領着他七拐八拐,過了牡丹園子,又過了紫藤廊下,假山流水後頭,居然還藏有寶地洞天。
腳下雜草叢生,木門搖搖欲墜,似乎覺得來一陣風都能把這破爛院子吹跑了,他僵着一張臉道:“裴大人讓我住這兒,是為了磨練我的意志嗎?”
“二爺……”元宵臉色紅了紅,“二爺從小不在老爺太太膝下長大,難免有些薄待,我去給二爺做飯。”
說到做飯裴朔摸了摸肚子,他好像是有點餓了,不過聽這孩子的話腦海中似乎又有他穿來時的隻言片語湧入。
先是一道清麗的女聲,“老爺,他要是死了,那淩兒怎麼辦……陛下那裡可一直催着要人呢。”
緊接着是渾厚的中年男聲,“淩兒遠在他鄉……就算是陛下要人我們也交不出來……欺君之罪。”
“……等過了年,桓兒……到時候*…&%¥……”
“二爺?二爺!”
少年伸手在裴朔眼前晃了晃,将他的思緒撥了回來,随即一個尖角的窩窩頭塞進了他手裡,桌上是一盤叫不出名字的白水煮青菜,碗裡是數得清米粒的清湯粥。
裴朔沉默了片刻,他的便宜爹看着可不像是吃清湯粥的青天大老爺,所以……他真的是撿來的?
裴朔張嘴咬了一口,硬得差點兒把他牙硌掉,氣得他擡手就想把那窩窩頭扔掉,餘光一瞥那孩子還捂着肚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裴朔收回了手,在元宵豔羨的目光下,猶豫道:“要不給你吃?”
元宵咽了咽口水,原本伸手要接,卻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似得嗎,又搖了搖頭把手縮了回來。
裴朔見他這模樣笑眯眯地伸手掐住了元宵的臉頰捏了捏,幾乎沒有什麼肉,萬惡的古代不僅雇傭童工,還虐待童工,他啧啧一聲,“你多大了?”
元宵脆生生道:“十四。”
十四歲,六年級的小學生。
裴朔一擡手把窩窩頭丢給他,試探性地吃了一口盤子裡的菜,他的評價是:還不如吃草。
“就算是把老子扔過來荒野求生也得給條蚯蚓當蛋白質吧。”裴朔筷子一扔,氣道:“都給你吃,爺睡覺去了。”
一連幾天,元宵端出來的菜一天不如一天。
第一天,裴朔甯可餓死也不吃草。
第二天,裴朔喝了米湯。
第三天,裴朔努力嘗試吃草。
第四天,裴朔把窩窩頭掰碎拌進湯裡咽了下去。
第五天……
“我草你大爺的,老子不吃的。”
裴朔直接把桌子掀了,遙遙指着外面的方向,“你告訴我,裴大人是不是也吃這種東西。”
元宵搖了搖頭,心想:老爺太太怎麼可能吃這些東西。
裴朔一點頭,“走!爺帶你去吃肉。”
旋即大步流星離開了院子。
金門玉戶,桂堂蘭宇,穿過小花園,前院還有二三侍貌美女經過,穿紅戴綠,說說笑笑地從他面前經過。裴朔眼睛都看花了,這院子比公園還大。
穿過一扇又一扇朱紅門,過了一道又一道藤花廊,裴朔站在了院子外面。
“二爺,老爺太太在用膳。”門外的小厮擡手就要攔他。
裴朔腳一擡,喊道:“元宵,咬他。”
大概是有窩窩頭的革命友情在,元宵這孩子格外聽他的話,裴朔發話,他張嘴就去咬那人,疼得人吱呀亂叫,裴朔趁機進了院子。
屋内裴政正在用膳,旁邊另坐着位端莊優雅的婦人,一身雪青色絲質長裙,衣衫綴滿珍珠,發髻盤在腦後,又是珍珠點翠孔雀羽尾,極顯富貴。
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他卻隻能吃草,裴朔扯了扯嘴角,這爹可真是“親爹”啊。
裴朔一屁股做在美婦人旁邊,胳膊肘搭在桌子上,單手拖着腦袋湊到美婦人面前瞪着眼看她,笑嘻嘻道:“美女,怎麼稱呼?”
美婦人拿帕子擦了手,還沒發話,裴政手裡的筷子就扔了過來,“逆子,你敢調戲你娘!”
裴朔嬉笑一聲閃身躲過,又朝旁邊的侍女招了招手禮貌道:“請給我一份餐具,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