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号角突響,全城戒嚴,隻出不進。
荀定看着窗外一隊訓練有素的精兵跑過,心緒不由得沉入谷底,雖然大家心知肚明,現在的大盛朝岌岌可危,仿佛大廈将傾,卻都默契地維持着表面最後一絲和平,不敢輕舉妄動,這種戒嚴的舉動更是輕易不會發生,肯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出去打聽的士兵都铩羽而歸,守城的士兵也一頭霧水,隻說城主吩咐戒嚴,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在周遭都陷入焦慮的情況下,荀定撇開紛雜的思緒,靜靜思索着,知府們最擅長随風而動,妄自出頭的人隻有被讨伐這一個後果,但能讓知府戒嚴全城,這恐怕和皇室脫不了幹系。
但大盛皇室式微,縱有心整治各處知府,也沒有足夠的兵力支撐,隻能勉強維持着表面平和,皇室是最不希望打破平和的一方,所以絕不可能是皇室出手。
那隻剩下一種可能——宮變。
荀定想清楚後反倒不着急了,總歸國公府勢力雄厚,宮變不論結果如何是絕不可能對國公府出手的。但是宋述,荀定想起他剛剛叮囑千萬别出門,他去知府潛伏探聽消息,也不知進展如何,隻希望他不要太過冒險。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城内的百姓都躲在屋内,惶恐不安地透過窗戶的縫隙往外看着,屋外偶爾又有一隊巡邏的衛兵經過,他們便如同受驚的雛鳥般收回頭。
在茶盞又涼了一輪後,宋述終于從窗戶翻回客棧,神色莫測,先疾步走近,上下觀察荀定,确認他沒有受傷後才彙報情報:“該城知府處在權力的邊緣,隻知道昨夜宮變,因而惶恐地急忙封城,擔心禍及自身,再深的他也就不知道了。”
“意料之中,”荀定為宋述倒了杯茶,示意他潤潤嗓歇一歇,這才提出自己的猜測。
“皇室早年争鬥異常激烈,現今聖上是在太後的扶持下上位的,故而聖上又極其信任太後及外祖一家。”
“但外戚當道,又瘋狂扶植自己一脈的勢力,對任何髒錢都來之不拒,這樣瘋狂不收斂的态度早就惹得大多世家不滿,聖上又偏袒不作為,因而大部分世家都與聖上離心,此時隻要那幾位王爺自己悄悄發展勢力,暗中得到那幾大世家的支持,再以聖上被外戚迷惑這樣的理由來清君側,逼宮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宋述神情陰郁,現今局勢太過動蕩,還好小公子還未入京,否則萬一被逼宮的人傷到,有一個算一個,就算把那些人千刀萬剮也難解心頭之恨。若是此後能一直守着小公子,保護他平平安安,就是他現在所有的追求了。
這邊宋述沉浸在後怕中,恨得牙癢癢。荀定瞥過他陰沉沉的臉色,還以為他在為現狀憂愁焦慮,于是揮退了其餘人,将宋述拉過,摁在旁邊的座位上。
随後溫聲道:“不用太過擔心,這兩年局勢越發混亂,世家都早有準備,這亂世不是突然到來的,每一次的衰退與王朝的無力都是亂世将至的警告,更何況,腐朽的王朝是沒辦法靠自身完成淨化的,就像面對蛀蠹的房屋,最好的方法不是修葺,而是推倒重建,也許亂世正是為迎接新生的王朝做準備,宋統領,比起随遇而安,也許激流勇進能讓你看見人生的另一種風景。”
荀定點到即止,不再多說。如果宋述是個有志氣的,就會明白,亂世出枭雄。是為逝去的王朝守靈,還是和志同道合之人開辟新朝,就看他有沒有勇氣把握住這個機會。
這樣接近是掏心窩子的一番話讓宋述僵在原地,心潮澎湃,不是為荀定口中的新朝與功業,而是荀定這樣謹慎疏離的人竟然會對他說出這樣一番話,這是不是說明他在他心中已經有了比較重要的地位,如果再進一步,是不是可以成為那個最特殊的人。
宋述平靜下心緒,正色回應道:“我一定不會辜負小公子的期待的,而且即便是在最混亂的時期,我也一定會保護小公子,即使是獻上我的生命。”
荀定好像是被宋述眸中的熾熱堅定燙到,略微狼狽地移開眼,這宋述,怎麼總是講些這樣的話,什麼獻上生命,也不嫌羞,以後真得叫他改改什麼話都說的毛病。
看兩位主人家都鎮定自若,似乎對局勢絲毫不擔心,士兵們都暫且放下焦心的情緒,安安分分地守在客棧,終于在第二日傍晚,等來了城鎮取消戒嚴的消息。
守在城外的信郎接近喜極而泣,趕忙依照通信的特殊暗号,将京城來的信送到荀宋二人手上。
荀定雖然胸有成竹,但打開信件時還是有些許擔憂,隻希望國公府千萬不要被波及到。
“鶴歸吾孫,勿念,一切皆安。京城動蕩,不宜此刻前來,可前往定安城趙知府處暫避風頭,趙知府與國公府情誼深厚,為人正直誠懇,值得信任。此外,青峰居士托我将信轉交與你,長輩殷切之心固然不可辜負,但望孫兒千萬珍重自身,萬莫涉險。”
信的字迹倉促,似是匆匆寫下,還扯落幾道墨迹,在空白處極為顯眼。
荀定将信疊好,心中酸澀,算來以許久未見外祖父母,不知下次再見是什麼時節,這亂世讓團聚也變成一種奢望。
至于青峰居士,是大盛朝大名鼎鼎的隐士,本是狀元出身,意氣風發,卻不知為何,在進入官場受到國公提拔,正步步高升之際,卻突然卸官而去,世人無法尋其所蹤,思及其文風之灑脫,隻當其不願蠅營狗苟,有心寄予天地,與青峰為伴,隻寫潇灑文章,傳于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