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然握着那瓶冰涼的礦泉水，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臉上的熱度依舊沒有褪去。手臂上仿佛還殘留着剛才蹭過他校服那瞬間，冰涼布料下隐藏着的、令人心驚的溫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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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回到家，伊然把自己摔在床上，手臂自然攤開，望着天花闆發呆。操場上那短暫的交集，像電影慢鏡頭一樣在她腦海裡反複播放。他的眼神，他的話語，尤其是那句“你瘦了”，像一顆裹着蜜糖的炸彈，在她心裡炸開，甜得她幾乎要暈眩過去，輕易就攪亂了她整個下午，乃至接下來一整晚的情緒。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像烙餅一樣，心裡有個聲音在慫恿，另一個聲音在猶豫。最終，那個渴望的聲音占了上風。她抓起電話，深吸一口氣，憑着一股沖動撥通了那個熟悉的号碼。

聽着電話那頭傳來的“嘟——嘟——”聲，她的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喂。”秦逸的聲音傳來，帶着剛洗完澡後特有的、略微慵懶的鼻音，背景裡似乎還有毛巾摩擦頭發的細微聲響。

“喂……是我，伊然。”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随意，但微微發緊的嗓音還是出賣了她的緊張，“你、你到家了嗎？”

“嗯。剛洗完澡，準備吃飯，然後回學校上晚自習。”他回答得言簡意赅，一如既往的平靜。

伊然幾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樣子：穿着家居服，頭發濕漉漉的，也許正拿着毛巾随意擦拭着。想起體育課上，他俯身撿球時，自己恰好瞥見的他後頸凸起的、幹淨利落的骨節，耳廓沒來由地又開始發燙。他的骨骼都透着清瘦的力量感，自己的手腕大概還不及他一半粗……這個認知讓她有些莫名的羞赧。

“你要去晚自習？”伊然眼睛倏地亮了起來，像找到了新的寶藏，“那……以後每天都會去嗎？”

“不出意外的話，會吧。”他的聲音裡似乎帶上了一絲屬于高三生的疲憊，“沖刺階段了，在家複習沒有氛圍效率不高。”

伊然咬了咬下唇，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心裡迅速成型、發芽。她用盡可能輕松的語氣說：“哦哦，那你趕緊去洗澡吃飯吧！晚上我也去晚自習，去偶遇你！”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随即傳來一聲極輕極低的笑聲。那笑聲透過聽筒，像羽毛一樣搔刮着她的耳膜，低沉悅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瞬間讓她整顆心都溫熱了起來。

“傻瓜。” 他輕輕地說，“那……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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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逸果然開始了雷打不動的高三晚自習生涯。而伊然，也真的成了晚自習的常客。起初，她抱着明确的“偶遇”目的回到學校，但後來，竟也慢慢習慣了那種安靜專注的學習氛圍。她的晚自習時間，一半用來寫日記，記錄那些無處安放的少女心事；一半用來啃那些令人頭疼的數理化公式。效率時好時壞，但她卻一天都沒有缺席過。

每晚自習結束的鈴聲響起後，她都會故意磨蹭一會兒，在教學樓一樓通往出口的樓梯口徘徊，假裝慢吞吞地整理書包，或者系一下散開的鞋帶，目光卻像長了雷達，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望向樓梯上方。

秦逸總是很準時地出現，背着簡單的黑色雙肩包，步履從容。

她便會像一隻默契的、滿足于遠遠跟随的小貓，在他身後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悄無聲息地跟着。

他似乎從未回頭看過她是否跟在後面，但他的腳步卻總是維持在一個恰到好處的節奏，不疾不徐，剛好能讓她輕松地、不費力地跟上。他什麼也不說，卻每次都自然而然地選擇走向她家那條路的分岔口，仿佛這條路是他回家的必經之路，仿佛這沉默的、心照不宣的同行，早已成為他們之間無需言說的習慣。

不知不覺，這樣的“偶遇”持續了三個星期，不多不少，恰好十五次。她或許下意識記住了他走路時雙手插袋的平均時長，而他，大概也已習慣了身後那道不遠不近、亦步亦趨的影子，習慣了她跟上自己腳步的特定節奏。

——

初春的洋城，空氣清冽幹淨。沒有月亮的夜晚，天空卻意外地澄澈，星星一顆顆都像是被細心擦拭過，明亮得驚人，在深藍色的天鵝絨幕布上閃爍。昏黃的路燈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射在空曠的街道上。影子時而随着步伐的交錯而短暫地重疊，又在下一秒悄然分開，像一場無聲的追逐遊戲。

某天晚上，秦逸忽然停下腳步，擡頭望向夜空，然後伸手指着某個方向。

“看到那顆最亮的嗎？那是金星。”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伊然立刻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眼睛因為驚喜而閃閃發光：“真的耶！好亮好亮！”

“那邊，靠近月亮的那顆，顔色有點偏黃，是木星。”

“哇……”伊然忍不住感歎，“你怎麼懂這麼多星星的事情？”

他放下手，雙手重新插回口袋，側臉在路燈光影下顯得柔和了幾分：“小時候就喜歡看星空。家裡有本快翻爛的天文科普書。”

那一刻，伊然感覺自己仿佛悄悄推開了他内心世界的一扇小窗，窺見了一個不常示人的、對浩瀚宇宙充滿好奇與熱愛的少年秦逸。這讓她覺得，他比她平時看到的那個清冷學神，要豐富和柔軟得多。

“那你……相信有外星人嗎？”她偏過頭看他，呼出的白霧在兩人之間短暫築起一道朦胧屏障，又被夜風輕輕攪散。

秦逸聞言，腳步頓了頓，他擡起頭，望向那片綴滿星辰的深邃夜空，眼底仿佛也映入了點點星光，聲音裡帶着一種遼遠的意味：“宇宙這麼大，怎麼可能隻有我們？”

伊然看着他被星光點亮的側臉輪廓，心頭微微一動。她忽然覺得，他的世界，似乎比她想象中要遼闊、深邃太多太多。而她，正亦步亦趨地，一點一點地，試圖靠近那個令她着迷的世界。

“那你說，外星人會不會……也像我們現在這樣，在某個地方，偷偷看着我們？就像我們在看星星一樣？”她的語氣裡充滿了奇妙的想象。

秦逸轉過頭，目光落在她亮晶晶的、充滿好奇的眼睛上，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一抹溫柔的弧度：“也許吧。”

一陣夜風吹過，幾縷調皮的劉海拂到了伊然眼前。她還沒來得及擡手，秦逸卻忽然伸出手，用指尖極其自然地、輕輕地幫她拂開了額前的碎發。

指尖擦過她額頭皮膚的瞬間，極輕極快，卻像是有微弱的電流竄過。一瞬間仿如時空定格，伊然的呼吸也停了半秒。她能聞到他幹淨的指尖和校服袖口沾染上的、淡淡的、類似青檸味的洗手液的清爽香氣。這個總是能把最普通的校服也穿得像利刃出鞘般挺拔冷峻的人，此刻垂下的睫毛，在路燈暖黃的光暈裡，竟顯得溫柔得不可思議。

兩人繼續并肩沉默地走着，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路燈将他們的影子拉長又縮短，時而緊密相貼，時而又保持着禮貌的距離。步伐卻始終保持着一種奇妙的默契與同步。這個夜晚，似乎連高懸的星辰，都因為這靜谧的陪伴而變得溫柔了幾分。

她沒有去牽他的手，他也隻是拂開了那縷發絲。

所有翻湧的心緒和未曾言明的悸動，都融化在這段沉默歸家的路上，無聲無息，卻又仿佛，一切都不言而喻。

——

伊然日記小結：

2005-02-17

你在陽光下向前，

我在你餘光中追逐。

喜歡是一場無聲的賽程，

是你無意回頭時，

我剛好在最努力的模樣裡，

奔向你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