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終于不受控制地從程欣眼眶滑落。她狼狽地用手背胡亂擦着，帶着濃重的鼻音低聲說：“謝謝你，林伊然……我會……我會努力想明白的。其實……我知道他們很好，我就是……就是……”

伊然輕輕握了握她冰涼的手，給了一個帶着體諒和鼓勵的微笑：“慢慢來，我們一起為更好的自己加油。”

程欣用力點頭，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林伊然……你跟他們說的不一樣。你……其實是好人。”

伊然淺淺笑着，目送程欣略顯單薄的背影消失在操場盡頭。風吹起她的長發，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疲憊和苦澀。她剛剛說的每一句勸慰，又何嘗不是在對自己說？勸别人放手容易，可輪到自己……那顆不聽話的心，又該如何安放？

——

四月中旬的一天，天氣像是感應到了某種情緒的積蓄，午後還是陽光普照，到了放學時分，天空卻已不知不覺被厚重的烏雲占領，低低地壓在城市上空，讓人心頭也跟着沉悶起來。空氣中彌漫着山雨欲來的潮意。

“伊然，謝謝你！程欣打了電話給陳霖說會祝福我們。” 曉珠在身旁一邊整理書包，一邊滿臉喜悅的說着。

伊然微笑的點點頭，“那就太好了！所以你和陳霖，要好好的！”

“嗯嗯！伊然，你最好了！”曉珠嘴角上揚，“那我去找陳霖囖，你也趕快回家吧！”

“好！” 伊然回應了一個簡單的微笑，腦海裡卻忽然閃過了秦逸的身影，聯想到程欣的接受和放棄，一種同病相憐的憂傷油然而生。

就在這時，醞釀許久的天氣終于變了臉，淅淅瀝瀝的雨點開始落下，很快就連成了線。校園裡撐起各色雨傘的人影匆匆移動，很快，水泥地上便綻開無數的透明花。

伊然像被施了定身咒，獨自站在教學樓檐下的陰影裡。她沒有傘，也沒有穿雨衣，目光空洞地望着被一片水汽籠罩的操場，仿佛靈魂出竅。

檐角滴落的水珠噼裡啪啦打在水泥地上，廣播裡不知被誰點播了Twins的《眼紅紅》，那句“初戀難忘，初次心痛”的旋律，帶着少女失戀特有的悲傷和酸楚，精準地擊中了伊然此刻的心緒。

她像是再也無法忍受内心的煎熬，猛地一咬牙，邁開腳步，毅然走下台階，沖進了教學樓外那片冰冷的雨幕中。

雨水瞬間澆透了她，徹骨的寒意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卻也帶來一種奇異的麻木感。她就那樣漫無目的地走着，任由這濕冷的沖刷帶走臉頰的溫度，仿佛這樣就能洗去心底所有的委屈、不甘和那份沉甸甸的、無處安放的喜歡。

分不清臉上滑落的究竟是雨還是淚，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世界仿佛隻剩下她自己，和這鋪天蓋地的、帶着寒意的潮濕。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頭頂落下的水滴驟然消失，一把帶着體溫的雨傘穩穩地撐在了她的上方。

她僵硬地、緩緩地回過頭，透過眼前朦胧的霧氣，撞入一雙盛滿了擔憂和心疼的熟悉眼眸——是鵬飛。

“哥……”這個字剛出口，伊然一直強撐着的堤壩瞬間崩塌，積攢了太久的委屈和心酸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淚水混着冰冷的雨水，無法抑制地奔流而下。

鵬飛什麼都沒問，隻是無聲地歎了口氣，他伸出另一隻手臂，将渾身冰冷、不住顫抖的她輕輕摟進懷裡，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住斜飄的冷雨。伊然靠在他溫暖而堅實的胸膛上，終于放聲痛哭，哭得肩膀不住地劇烈聳動，把這些天所有的僞裝、堅強、隐忍和不敢言說的心碎，盡數揉碎在這片濕漉漉的境地裡和鵬飛微濕的校服上。

“傻瓜……”鵬飛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着無限的憐惜，手掌笨拙卻堅定地一下下輕拍着她的後背，“沒事了，有我在，我一直都在。”

而在他們不遠處的教學樓二樓走廊露台，秦逸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已經站了很久。細密的雨絲被風吹拂着，打濕了他額前的碎發和半邊肩膀。他手裡緊緊攥着一把黑色的、始終沒有打開的雨傘，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泛白。

他的目光穿透迷蒙的雨簾，死死鎖在下方的身影上——那個他再熟悉不過、此刻卻顯得格外脆弱單薄的背影，那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獨自承受着沖刷、最終卻在另一個男生懷裡崩潰痛哭的女孩。

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拽住，然後揉碎，尖銳的疼痛伴随着難以言喻的酸澀感，瞬間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他看到她孤獨地站在那裡，看到鵬飛為她撐起一片晴空，看到她毫無保留地将自己的脆弱展露在鵬飛面前……那一幕，刺眼得讓他幾乎想要移開視線，卻又無法控制地死死盯着。

他知道，這一切混亂的源頭，是他。他那不成熟的處理方式，他那源于自卑和家庭陰影的退縮與冷漠，親手将她推入了這場風暴。他以為遠離是對她的保護，卻沒想到她會這樣獨自承受，獨自心碎。她本該是明媚的、快樂的，像陽光一樣耀眼，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他的陰霾拖累，在風雨中無聲哭泣。

秦逸猛地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胸腔中卻充滿了沉悶的寒意和無力感。再睜開眼時，那雙總是帶着疏離冷淡的眸子裡，翻湧着複雜而痛苦的掙紮，以及……濃得化不開的自責。

最終，他還是什麼也沒做。隻是無意識中緊握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幾道清晰的、帶着痛意的月牙印記。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下方相擁的兩人，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般，猛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昏暗的光線盡頭，留下一個被淅瀝雨聲吞噬的、無比落寞孤絕的背影。

雨，還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沖刷着洋城的一切，也仿佛在無聲訴說着那些被深埋心底，無人傾聽的秘密和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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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然日記小結：

2005-04-14

我能說服全世界放棄，

卻說服不了

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