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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家的門關着,電視開得挺大聲,是戲曲節目,樊均都能隔着門聽到。
他敲了敲門。
老頭兒耳朵倒是比他強,立馬就應了一聲:“誰啊?”
樊均沒出聲,隻是打了個響指,聲控燈亮了之後他退後半步,掀掉帽子,站在了貓眼範圍内最容易看清的位置上。
門很快打開了,爺爺看到是他挺意外的,但談不上多驚喜:“均兒來了啊?”
樊均笑着點點頭。
進了屋之後爺爺扒拉了一下他放到桌上的東西,然後拉着他在沙發上坐下,又把電視聲音給關小了,抓着他的胳膊在他肩上背上拍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挺結實……比上回來白了點兒啊。”
“一冬天捂白了。”樊均說。
“我給你拿點兒吃的。”爺爺說着就要站起來。
“不用,”樊均拉住了他,“我剛吃完飯,吃不下别的。”
“哦,”爺爺點點頭,看着他,“你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樊均說。
“還是原來的工作嗎?”爺爺問。
“嗯。”樊均點點頭。
爺爺其實并不知道他原來的工作是什麼,問過,他沒有說。
他不會向任何跟樊剛有關聯的人透露自己的任何信息,跟樊剛有關系的任何人他也都不信任。
爺爺也不信任,比起一共也沒見過幾面的孫子,對于爺爺來說,必然是失聯了的兒子更重要。
所以除了他還活着之外,爺爺對他的情況基本沒有更多的了解。
“有女朋友了嗎?”爺爺又問。
“沒有。”樊均回答。
“不着急,”爺爺說,“你才……”
“二十三。”樊均說。
“二十三……”爺爺琢磨了一會兒,“也不能太不急了。”
“嗯。”樊均笑笑。
爺爺沒再說話,隻是擡手摸了摸他鼻梁上的刀疤,歎了一口氣之後盯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樊均跟爺爺并不熟,他記事起就沒見過奶奶,而童年時的爺爺也沒給他留下過什麼記憶,他在黑暗和痛苦中掙紮時,沒有任何一個親人出現過。
但爺爺也是他記憶裡唯一見過的親人,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隻存在于樊剛咒罵中的姑姑。
所以他每年會有那麼一兩次過來探望爺爺,除了看看這個世界上除了樊剛之外,自己唯一還能記得的親人,像是确定一下自己存在于這個世界上最初的根源。
而更多的是看看樊剛有沒有消息。
爺爺對樊均還算溫和,但本質上也不是個多慈祥的老頭兒,暴躁,愛占小便宜,鄰居都繞着他走,他倒是活得還算盡興。
樊均跟他待在一塊兒沒什麼話,就聽聽他罵人,抱怨鄰居,指責街道不照顧他,詛咒他的一雙兒女。
樊均一般在最後這個環節會聽得比較認真,今天也一樣。
“你姑上星期來看我,沒一句好話,”爺爺歎了口氣,“嫌我這兒沒收拾,那你倒是給收拾啊!說買的蟑螂藥我沒放,那個破藥我也不會弄!我養個兒子跑得沒影兒,養個姑娘就會嫌棄我……”
聽到這兒,樊均确定了樊剛還處于失蹤狀态,安心了不少。
又聽了一會兒之後他截斷了老頭兒的話:“爺爺,我得走了。”
“哦,”爺爺看着他,“要走了啊?”
“這陣兒挺忙的,”樊均說,“沒太休息好。”
“有活兒忙挺好的,比你那個不知道死活的爸強,”爺爺說,“那你走吧……桌上那些是給我買的嗎?”
“嗯。”樊均站了起來。
“那我留着了,”爺爺說,“得拿去外面小賣部看看能賣多少,你以後來看我,别瞎買這些東西……”
“嗯知道了。”樊均點頭。
離開爺爺家,他速度很快地大步往前走着,說不清什麼感覺,像是怕有什麼東西會追上來。
邊走邊拿出手機叫車,定位挑了離這兒兩個路口的一個大廈。
車離得遠,他到位置的時候車還有七百多米。
他在大廈側門的台階上蹲下,輕輕舒出了一口氣,才八點多,他居然覺得有點兒困了。
還很餓。
晚上回到舊館,人都已經走了,隻有小白站在狗窩前沖他搖着尾巴。
他進了廚房,燒了點兒水,找了一桶方便面泡上,又從冰箱裡拿出一小包雞胸肉拆開扔給了小白。
冰箱裡的這個小儲物盒裡放的都是小白的零食,雞胸肉,罐頭什麼的,呂澤對于他占用冰箱放狗食的行為非常反感,勒令他把這些東西拿走。
勒了好幾回令了,樊均一直都沒照做。
改天拿新館那邊兒去得了。
沒有人的舊館格外安靜,聽不清的情況下更安靜。
不過旁邊就圍繞着居民區,這種老舊的小區,雖然街上沒有人,屋裡還是很熱鬧的。
吵架的打架的,罵孩子罵老公罵老婆,打孩子夫妻對打,也有一大家子吃飯邊喊邊鬧的,很歡樂,還有喝多了抽瘋的,不過他大多數時候聽不真切。
偶爾還會有啤酒瓶會被扔進院子裡。
呂澤很憤怒地在圍牆上裝過一個監控,對着他認為的犯罪嫌疑樓,想拍到是哪一層扔的瓶子。
結果沒到一星期,監控什麼證據都還沒拍到,就被盲區裡從天而降的一個湯罐子砸死了。
呂澤上初中之後就沒在南舟坪了,還是不夠了解南舟坪。
樊均吃完面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拿過牽引繩。
小白蹿過來一腦袋紮進了項圈裡。
樊均脫掉了外套,伸了個懶腰,帶着狗跑出了院子。
一般他一周會跑個三天,但最近天天跑,呂澤要求他減重三公斤,要求不高,趕緊完成了省得吵架,呂叔夾中間費勁。
不過今天晚上挺冷的,樊均脫了外套之後裡頭就一件衛衣,跑了一會兒就感覺吹透了,站那兒等狗拉屎的時候清鼻涕都快出來了。
湊合跑了差不多五公裡,他把狗帶回了院子裡,再從院子對面紛繁複雜或老或新的樓中間穿過,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供暖已經停了,屋裡也挺冷的,樊均拿過電熱鬥篷披上躺到了沙發上,這鬥篷是珊姐買了送他的,看着像是個女式的,不過還管點兒用。
不知道珊姐有沒有給鄒飏買,雖然感覺以鄒飏的性格,這玩意兒哪怕是在家用,不到下一秒當場凍死,他都不會碰。
這一夜就在沙發上睡的,什麼時候睡着的樊均都不知道,早上醒的時候全身酸痛。
坐沙發上發呆的時候,呂叔的電話打了過來。
“均兒,你一會兒經過舊館的時候順路帶點兒感冒藥過來吧,”呂叔說,“我這兒剛來了人要談事兒走不開。”
“你感冒了?”樊均問。
“你珊姐感冒了。”呂叔說。
“嗯,”樊均站了起來,“我馬上就過去了。”
珊姐感冒還挺嚴重的,聲音都變了,但她不承認。
“沒那麼嬌氣,一會兒多喝點兒水就行了,就老呂瞎給我宣傳。”
樊均去醫藥箱裡找出額溫槍,對着她的腦門biu了一槍。
三十八度二。
“發燒了珊姐。”他說。
“喲,”珊姐愣了愣,湊過來看了一眼,“不能吧,我都多少年沒發過燒了。”
發燒什麼的對于樊均來說不算個事兒,但珊姐畢竟也不是天天訓練的身體,沒到下午人就蔫兒了。
不過出于某種執着,不肯去醫院,也不肯吃退燒藥,吃了感冒藥就坐廚房桌子旁邊喝水。
好說歹說才給她送回了呂叔家裡休息。
“要不要……”樊均看着她,“告訴鄒飏一聲?”
“告訴他幹什麼啊,”珊姐擺擺手,“他知道了我就不發燒了嗎?”
樊均覺得鄒飏會希望珊姐生病了能告訴他,隻是他以前也沒跟珊姐聊過她兒子的事兒,這會兒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周五一般晚上才回家,這會兒還在學校呢,不煩他了,”珊姐又說,“以前我也不怎麼生病,到時他再覺得我是因為在這兒累的。”
“……不會的,”樊均說,“你别……總替他想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