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樊均說這句話時,站在路燈底下,上方像是帶了一層薄霧的昏暗燈光打在他身上,臉被籠罩在帽子的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他出門的時候說,回來就殺了我。
這話怎麼聽着都很奇怪,帶着些詭異的恐懼感。
鄒飏轉身走回到他面前:“你爸……說的?”
“嗯。”樊均聲音很低。
鄒飏心裡有十萬個為什麼,但一時卻又開不出口來問,畢竟從樊均這句話字面的意思來看,這種爹隻會出現在社會新聞裡。
“他……”鄒飏組織了好半天的語言,才憋出來一句,“為什麼要這麼說?”
這漢語言也算是白學了。
“就是……”樊均微微擡了擡頭,“想殺了我吧。”
鄒飏沉默了。
夜風吹過來,這兩天白天的溫度是回暖了些的,但樊均這句話說出來,他卻突然覺得這風帶着寒氣,像是又要降溫。
“他出門去幹嘛?”鄒飏好一會兒才又問了一句。
“買煙。”樊均說。
鄒飏再次沉默了,出門買個煙,然後回來就要殺了自己兒子。
這兩句回答聽着完全沒有邏輯,聽着跟鬼片兒似的。
樊均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又開口:“你趕緊打車吧。”
鄒飏愣了愣,看着他。
“這邊兒車少,九點過就沒什麼車接單了。”樊均說。
“後來呢?”鄒飏問,“買煙回來之後呢?”
“沒有再回來。”樊均說。
“……哦。”鄒飏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小白,這會兒居然顧不上怕狗了。
“你記得通知他們明天十點拍照,”樊均邊說邊往後慢慢退着走,“你上課的話是八點半,起不來晚點兒也行,九點前。”
小白也跟着他,居然也退着走。
“嗯。”鄒飏點了點頭。
“晚安。”樊均說。
“……晚安。”鄒飏說完站在原地并沒有動。
樊均轉身往回走。
小白也轉身,跟在他身側,一人一狗連步頻都是一緻的。
樊均說他并沒有專門訓練過小白,沒事兒的時候跟它玩,時間長了就懂了……這是得多長的時間啊。
鄒飏看着樊均的背影。
手插在外套兜裡,低着頭,走在月光的陰影裡,風吹過的時候,甚至感覺他身影模糊,整個人都被吹淡了。
一個人得是多寂寞,才能跟狗玩到這種境界。
樊均一直沒有再回頭看。
他轉身走的時候,鄒飏還站在原地沒動。
現在是已經走了,還是依舊站在那裡,他不知道。
鄒飏的問題問得很簡單,卻很難回答。
他能感覺得出來,他這個盡可能簡單的回答可能吓着鄒飏了。
路過舊館的時候,呂叔和珊姐已經收拾好走了,院門都已經鎖了。
但樊均還是打開門進去轉了一圈。
沒有什麼意義,就是轉一圈,每天他都會轉一圈。
今天沒怎麼陪狗,所以他沒把小白留在舊館,帶着小白回了他的小屋。
小白和大黑已經挺熟了,大黑雖然還沒有狗腦袋大,但膽子不小,不怕狗,小白在家的時候,它會睡在小白身上。
很安全的樣子。
羨慕。
“我幹嘛要取消訂單,我不取消。”鄒飏坐在停車場的石墩子上。
“我過不去。”那邊的司機說。
“我沒手。”鄒飏說。
“我過不去!”司機重複了一遍。
鄒飏頓了頓,挂掉了電話,盯着手機看了兩秒,他取消了訂單。
什麼破地方。
他本來想再跟司機嗆兩句,但實在沒什麼心情,腦子裡全是樊均和那個回來就要殺了他但一直沒有再回來的爹。
說不清是好奇還是窺探還是擔心的情緒到達了頂峰。
他起身活動了一下腿,看了看四周,走到了兩輛共享電動車旁邊,然後打開導航,點了自己家的地址,看了一眼路線。
12.7公裡。
之前沒注意到這麼遠呢。
騎自己的車也就算了,頂着夜風還騎個小共享,沒有宿舍幾個人墊底,他是不願意的。
他又重新點開了打車的界面。
等了五分鐘之後,他把手機放回了兜裡,走到了旁邊一個無人光臨的燒烤車前。
确切地說,這一遛小夜市攤生意都不怎麼行,而這個燒烤車的老闆已經盯了他很久了。
“來點兒什麼?”老闆熱情地招呼他。
“一樣五串兒吧,打包,”鄒飏掃了一眼面前擺着的各種串兒,“不要素的。”
“好,能吃辣嗎?”老闆問。
“……不知道,”鄒飏思考了幾秒,“别太辣吧。”
“好嘞,”老闆指了指旁邊的小凳子,“坐着等會兒,很快。”
鄒飏坐下等了一會兒,又拿出了手機,直接撥了樊均的号碼。
聽着那邊的撥号音,琢磨着要怎麼說。
但樊均一直沒有接電話。
鄒飏看了一眼号碼,沒錯,又撥了一個,還是沒人接。
洗澡嗎?
鄒飏騎着小共享帶着一兜燒烤和一箱啤酒艱難前行的路上,又給樊均打了個電話。
還是沒人接。
這是什麼精緻男孩兒,洗個澡這麼長時間?
鄒飏又發了條消息過去。
-睡了?
樊均也一直沒回複。
鄒飏飚着小共享沖到樊均樓下,再拎着燒烤和啤酒上了頂層,這會兒他已經沒什麼心情猜測樊均在幹什麼了。
樊均今天的狀态和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再加上他轉身離開時帶着滿滿說不清的情緒的背影,都讓鄒飏有些慌。
雖然有點兒離譜,但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奔騰的想象力……
别是自殺了吧!
鄒飏開始哐哐砸門的時候已經做好了破門而入的準備。
這門就是那種最便宜的假裝自己能防盜的防盜門,一腳能踹個洞。
屋裡傳來了小白的低吼聲。
鄒飏踹門的決心有那麼一瞬間的動搖。
但跟着還是往後退了一步,狗都有反應了,如果還沒人開門,就肯定得踹了。
門在下一秒被打開了。
樊均穿着睡衣,腦門兒上頂着今天的獎品,身上披着個……鬥篷,站在門邊震驚地看着他。
身後是耳朵豎得筆直的警惕的狗。
“我操,”鄒飏看着他脖子上挂着的耳機,“你……我以為你……”
身後鄰居家的門也打開了,一個大姨探出頭來,上下打量着鄒飏:“大晚上的動靜輕點兒!我們家都睡覺了!”
“不好意思。”鄒飏回頭說了一句。
“進來。”樊均一邊說一邊回手沖狗打了個手勢。
狗轉身扒拉了一下卧室的門鎖,打開門進去之後還把卧室門給關上了。
鄒飏趕緊進了屋。
樊均把門關上之後,他才猛地感覺有些尴尬。
手足無措的。
“你手機呢?”鄒飏問。
“屋裡充電,”樊均愣了愣,“你給我發消息了嗎?”
“我給你打了三千多個電話。”鄒飏說。
“卧室關着門,要不小白會提醒我了……”樊均走進了屋裡,“那你手機還有電嗎,要不要充一會兒?”
“有。”鄒飏再次驚歎小白的能力。
“打了三千多個還有電?”樊均從卧室裡走出來。
“……風能的,一路吹過來充滿了。”鄒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