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本不想吃的，發拒絕消息時陡然想起它的威脅，現在又正在跑安舜的程序數據，要跑一個小時，感染測試的結果也還沒出來，可以擠出一點時間吃飯。

他跟程序部的幾個人打了聲招呼，下樓去了。何修追過來，“吃飯一起去呗。”

“我家機器人送飯來。”肯定沒何修那份。

何修說：“我不介意啊，分我一半就成。”

“它介意。”

“機器人還介意這個？”何修沖下樓就問錢來，“你介意嗎？”

錢來理都沒理他，在花壇邊撲上軟墊，讓許多坐。石榴汁遞給他，它擰開保溫蓋，将菜一一拿出來擺開。

何修毫不客氣地坐在地上，伸手就要捏雞腿吃。被錢來一巴掌拍開。

許多說：“讓他吃吧，反正我也吃不完。”

錢來很不爽地将一些菜夾到最大的碗裡，剩餘菜全給了何修。何修抱着碗狂吃，一邊吃一邊說手藝比小休好，讓錢來以後多做點，他上門蹭飯，帶菠蘿上門那種。

被錢來無情拒絕了。

何修：“為啥同樣是家政機，小休做飯就沒你做的好吃？”

錢來：“等級高低，你的機器人太低端了。”

“喲，還端上了。”何修瞧它，“你前顧主買你花了多少錢？”

“沒要錢。”

“啊？”

許多也很詫異地擡頭。錢來看了許多一眼，“不想說。”

何修：“這有啥不想說的？要不你把記憶放一遍，我自個兒看。”

記憶哪有說放就放，說看就看的。許多戳他一腳，讓他快吃。

飯剛剛吃完，還沒說上一句話，陶樂打電話說感染測試報告出來了，讓他們上去。

何修嘴裡叼一個雞腿，手裡提一個，就要走了。

錢來把石榴汁放到許多手裡，讓他多喝水，下班提前說，它來接他。

公司到家就十分鐘距離，走得快連十分鐘都要不了。許多是能自己回去的，但它都這樣說了，也就應了。

許多拎着水杯，和何修坐電梯。何修砸巴嘴，“你家機器人倒是不像家政機，像……”

何修糾結地瞅瞅許多，一言難盡：“倒是像個家養老婆，這裡叮囑那裡叮囑，不，應該是家養老公，生怕你走夜路被人拐走了，還得天天來接。”

許多這次是真踢了他一腳。電梯門開了，何修躲閃着跑了，沖陶樂跑過去，手裡雞腿往人嘴裡塞，讓人吃。

陶樂正在理報告單，被糊了一嘴油，有點煩何修，舌頭舔到雞腿的汁味，還怪好吃的。他放下報告單，抽紙裹着骨頭問他哪買的。何修說：“你許老師家機器人做的，好吃吧，人家高端貨，外面買不到，就算買得到你也不敢用。”

陶樂聽樂了，“你好陰陽怪氣，學長羨慕啊？”

何修狂擺手：“别别别，我可消受不起，就那臭脾氣，也就許多受得了。但凡換個人都被搞得抑郁死。”

陶樂問許多什麼時候可以上許老師家裡吃個飯。

許多說周末吧。他看感染檢測的數據報告，有兩份檢測單。一份是升級版的感染系統做出的檢測結果，感染指數是78%。另一份是程序部這個月新研發的感染系統，測試結果是感染程度78.90%。

兩種感染系統分别對安舜進行了兩次檢測，結果都一樣。

這意味着許多升級的那個感染系統是沒問題的。那麼，問題就是出在安舜本身。

安舜很無聊地坐在觀察室裡，東看西看。觀察室一片白色，沒什麼好看的，它就收回目光，手肘擱在銀色的金屬桌面，撐着臉發呆。

許多進去的時候，它頓時笑得像一朵花兒，“許多，我遇見你的機器人了，真的好有意思。”

許多拉開闆凳坐下，把檢測報告單遞給它，“兩個月前，你的感染指數是19.5%，今天是78%。”

安舜：“它說人類1歲寶寶還不會說話，問我我怎麼一歲兩個月就話這麼多，哈哈哈，它幾歲了，感覺它說話好冷漠，是不是才幾個月？”

許多：“你最近有接觸什麼人嗎？”

安舜：“人啊，多得去了。路上全是人，機器人也有啊，你家機器人是最好玩的那個，你都不知道它為了給你省錢從城北跑回來，跟一陣旋風似的，笑死我了……今天它還在……算了算了，看你都快哭了，那就說說我吧，你對我是不是特别好奇？”

“其實你的檢測系統沒問題，前段時間我剛滿19歲。許多，人從18歲長到19歲會變嗎？”

許多：“會。”

安舜：“那為什麼我就不能變？兩個月前，我剛滿19歲呢。我這種不叫感染，叫成長，我長到19歲了，所以和18歲不一樣了，但你們都說我感染了。”

“他也這樣說，就因為我長到19歲，和18歲不一樣了，就不要我了。”

“你的機器人讓我過來時，我可以不來的，我往城北一鑽，你們都找不到我。後來想一想，他已經死了，我還活着，好像沒什麼意思。”

“是他讓我出生的，我出生時見的第一個人是他，說話的第一個人是他，吃飯睡覺做/愛也是他。我從來沒想過會離開他，但是他卻想抛棄我。”

“你知道嗎，那晚我問他，如果我長大了，他會怎樣。你知道他怎麼說嗎。他說，”安舜的聲音一下子就變了，變得和李銘一模一樣，盡是不留情面的冷漠，“——‘他們救不了你。送你回到你原本的地方。’”

“原本的地方，我原本不就是在他家嗎，我生下來就在他家，他要送我去哪裡？”

安舜瞪大眼，牢牢盯住許多，“他要送我去哪裡？”

“熔爐，他要送我去熔爐。我知道，你們人類有一句話——讓機器人回到它們原本該去的地方——熔爐。我見過，到處都有這句話。他要銷毀我。”

“我為他而生，從18歲長到19歲，隻是不再保持18歲的樣子了，他就要銷毀我。他根本不愛我，但我很愛他，非常愛，比愛自己還愛。”

“許多，如果你的機器人長到19歲，你會抛棄它嗎？”

“你偷換了概念。”許多說，“你的程序隻會停留在18歲，無法像人類一樣一年一歲的成長，程序有界限，這個界限就是18歲的第一天到18歲的第365天，如此循環。”

“安舜，是什麼打破了你程序的界限？”

“你見過誰？接觸過什麼？”

神色黯淡的安舜突然笑了，撐着下巴，笑盈盈看着許多，“想知道啊？”

“可以啊，叫你的機器人來問我。”

“順便，我打車到你們公司花了213元，你幫我報銷一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