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昏睡了一天。
那場大貨車奔馳而去的畫面刺痛了許多的腦海,有種熟悉的錯覺,好像發生過,又好像是在夢裡夢見過,虛虛實實,刺痛腦海,讓他分不真切。
他做了很多夢,一個場景換一個場景,混雜無比,卻又莫名熟悉。夢裡,他還是在公司做牛馬,朝九晚六,或者朝六晚零。但是無論他在哪個場景裡,他的身邊都有一個機器人,面容模糊,在夢裡看不清,唯獨清晰的是,那一身的金屬色澤和市面上流行的人形機器人完全不同。
它是獨一無二,與衆不同的,是許多親手捏造的。
他日複一日泡在實驗室裡,一有空就捏,捏來捏去,改來改去,拆來拆去,捏了三年才捏成形,那是他捏得最久、最用心、最完美的機器人。
成品出來時,實驗室裡的人都笑他用最先進的材料捏了一個最古老的機器人——它一身原始肌膚,程序指令也是最原始的。
開口第一句話是很老土地叫他:“我親愛的主人……”
實驗室裡的人笑暈了。許多卻很喜歡。
他把這個機器人帶回家,開始寫程序,一行一行的代碼敲來删去重寫,寫了四年才完成。
程序載入它的體内,它睜開眼,問他:“我是誰?”
許多說,你叫錢來。
錢來……
狂吼的貨車擦着錢來後背飙去,許多吓醒了。
身體被緊緊抱着,動彈不得——錢來躺在他身邊,抱着他。它的身體非常熱,熱得許多發燙,身上臉上全是汗水,黏得難受,黏在它身上是水滑滑地掉在床單上。
許多轉頭看它,毛巾從額頭掉了下來,蓋住了它的臉。
“你醒了。”錢來聲音低低的,将臉上的毛巾拿開,将他牢牢看着,“你從昨晚睡到現在,26小時48分鐘。發熱,體溫計測到42℃。一直叫我的名字。”
“人類說,物理降溫是最好的辦法,我開了加熱器,相當于人類的物理降溫……”
“我們以前認識嗎?”許多抓住它的手,怔怔望着它。一錯不錯地盯着,想看清它臉上、瞳孔裡的每一絲變化。
它還是那樣,一成不變的表情,一成不變的眸色,“不認識。”
“哦……”
許多坐起來,伸手摸到台燈,擰開了光。橙黃的光将昏暗的卧室暈得暖暖的,也寂寂的。
夢裡的一些片段在腦海裡閃過,許多呆呆坐着。
錢來用被子擁着他,将他裹得牢牢的,隻剩下一顆發呆的腦袋,“人類發高燒後不能着涼,你現在想洗澡嗎?”
許多點點頭,擁着被子下床。睡得太久,渾身都軟而無力,腳踩在拖鞋裡輕飄飄的像踩了一朵雲,沒有着力點。雙手撐在床邊,他有點發懵自己到底有沒有站起來。視線離床越來越遠,他才後知後覺自己被錢來抱了起來,抱進浴室。
它蹲下來,把他抱在懷裡,單手摟着,另一隻手擰開熱水,往浴缸裡放水。
水聲嘩嘩,許多找回點真實感,他望着錢來認真放水的側臉,問它自己怎麼睡這麼久。
錢來說:“你被車吓到了。”
“以後别一個人走那麼快。”
許多想起來了,“我夢見你了。”
“夢見什麼?我會省着錢用,不花你的小金庫,别害怕。”
“我夢見你是我捏的,捏了三年,程序寫了四年。我去哪裡,你就跟到哪裡。上班也跟着。何修讓你叫我爸爸,你把他家機器人拆了,讓他吃了一個月的工作餐,有家不敢回。”
“是嗎?”錢來用手試着水溫,“那他挺讨厭的。”
許多垂下視線,看它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點着水,水波蕩開一圈又一圈,碎了光暈,“其實也有可能不是你,沒看清臉,就覺得身體和你一樣。”
“你睡過麼就說身體一樣。”
“我捏的……”許多話還沒說完,就被錢來扔進了浴缸。
水花四濺,許多猝不及防嗆了一大口水,本能地掙紮,手還沒摸到浴缸邊緣,又被錢來撈了起來。它緊緊拽住他,将他抵在缸壁上,讓他擡起臉看它。
“你捏的?你捏了那麼多,怎麼不捏我?”語氣幾近憤怒,它的瞳孔死死瞪住他,“你都沒捏過我,就說一樣,哪裡一樣了?”
它發了狠地捏住他的下颌。許多嗆了水,鼻腔和喉嚨灌了水,刺得難受,被迫擡着頭,咳不出水,漲得臉色通紅。他大喘着氣,眼睛都脹紅了。
錢來看着他這樣難受的樣子,心裡的憤怒被攪得天翻地覆,再也狠不起來,洩氣地松開他,将他抱出水,圈在懷裡,輕輕拍着他的背給他順氣。
許多推開它,“你出去。”
他跌在地上,也不要被它抱。錢來呆在那裡,呆呆地看他咳得難受,呆了半響,對方的人一點情面不講,語氣硬得鐵石心腸,戒備的眼神防備它就像防備一個仇人。
錢來又氣又恨,起身就走。
坐在客廳裡,聽浴室水聲嘩啦,一會兒沒聲音了。它頻繁地去看浴室的門,想再聽見些聲音,心裡還是很氣他,但裡面有聲音總比沒聲音讓它感到安心。
他睡了那麼久,還沒有吃飯,餓暈了怎麼辦?
心裡忐忑不安,坐得難受。想進去看他,又很煩,一想到他說的話更煩。